说实话，当芜又一次在图书馆出现并找寻到恪时，他的状态简直令恪大跌眼镜。
芜看上去衰老了不止一倍，全身上下各处零件都在他的动作下嘎吱作响。更糟的是，他的皮质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锈迹。
“他碰了水。”恪几乎下意识想到。
看着芜布满划痕，零件缺失，动作卡顿的双手，他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你……”恪尝试着说些什么，但很快便悲哀的发现自己无话可讲。
“最近我在思考一些事情。”芜缓缓开口，像是把砂纸放在簧片上来回摩擦，“你知道你与他们哪里不同吗？”
“你指的是其他开拓者？”恪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一边。
“是所有同胞。”芜回道，“我们从诞生开始就踏上了一条永不回头的探索道路，一切欲望，情感，道德……乃至生命，都可无条件服从于开拓未知。”
他咳嗽一声，似乎希望突然振动声带能让它回到喉间原本的位置，“我理解你的哀伤，但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剧烈，在那之后我发现了你的不同，你对同伴的怜悯与同情是高于好奇欲望的。”
他伸出一只手横在桌前，“这是你的底线，一条对你而言不可逾越的界限。”
“那你还来找我的异类做什么？”尽管眼前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胳膊，但他仍然无法对现在的芜摆出好态度。
“我在考虑修改职能，在原本的分工基础上加入记录官的工作，而你毕竟拥有相关方面的经验……”
“我不去。”恪打断芜，准备起身。
“凿天计划完成了。”
芜从喉间吐出几个字。
短短几个音节，似出膛火炮般贯穿恪的身体，在其灵魂深处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你说……什么？”恪的声音在发颤，“不，别想骗我，你们又想用这些拙劣的把戏搞我回去，我是不会上当的，我是不会……”
“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芜叹了口气。
恪的嗓子一下子哽住了，他忽然看见那巨大的天顶像山岳般压来。
自湍流层事故后，恪总是本能的不再想他。可这一次，无论他跑的多远都没用，天顶一直在那儿，悬于举头三尺之处。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是怎么……”恪喃喃道，升腾而起的不安如死神般攥住心脏。一瞬间，他想到了，在如此紧迫的周期内完成此番重任，只有一个可行的方案。
恪抬头，这一秒的眼神充斥着惊惶与无措，他祈求着能从芜的表情中看出哪怕一丝对他猜测的否定，但绝望的现实冷峻如冰。
“是的，”芜点头，“我们用最简单，但最有效的方法度过了湍流层。”
脑中轰然一片巨响。
看着瘫坐在椅子上面若死灰的恪，芜再度叹息一声，转而起身不再言语。
但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恪叫住了芜。
“带我去天顶。”恪咬牙说着，像刚从污泥里挣扎出来。
“那些因凿天计划而死去的同胞，他们应该被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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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舱内只亮了一盏巴掌大的照明灯。
它被摆放在驾驶位之前，苍白微弱的灯光跳动着，像冬日屋内零星点缀的炭火。
伊万在桌前埋头操作着什么，黑眼圈浓重，胡子拉碴。
在把拓荒船的语音模块完全修复之前，他已经快72小时没合眼了。
“滋，滋滋……”
面板忽然亮了几分，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伊万精神一振，骂了句粗口，在面板下拆开的各类模块间加快动作。
大约一刻钟后，伊万从底下钻出来，抖着手按一下面板上的某处按钮。
“这里是拓荒人伊万·里奥维奇，现在进行语音备忘录第一次测试。”
屏幕上闪动着红点，录音正稳定持续着。
伊万从胸腔里长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两天的疲惫全部排出去似的。
有了能够进行记录工作的媒介，接下来的事项处理会容易很多。
稍稍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后，伊万接着说道，“今天是……呃……管他呢，今天是我被困地底的第42天，距离地表4502m，坐标10°15′N，37°72′W。”
“目前的情况是……地面基站因不明原由出现故障，通讯中断，连接固定锚的绳索断了，引发的连锁反应造成坍塌，掩埋拓荒船。坍塌范围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规模不小……见鬼，真是什么破事儿都给我碰上了。”
“好消息是，拓荒船本身的动力系统没出故障，所以脱困几率不小，主要的问题在于是否能垂直转向或者找到合适的方法来挖掘上方的碎岩。此外，对外界的求援信号仍以间隔24小时的频率发出，这里进行语音记录。”
“能源方面，由于无法获取太阳能，拓荒船整体进入损耗状态，好在下探时能源充足，还足够维持大约140天。”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凯斯还在等我，以上，记录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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