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里的红珊瑚步摇突然断裂时,苏明棠正在描最后一道眉黛。
"小姐,这..."侍女春樱捧着碎成两截的簪子,脸色比窗外积雪还白。苏明棠用指尖抹开镜面上凝结的雾气,看着殷红玛瑙珠子滚过妆台,像极了她及笄那日射落的红翎箭簇。
"换个素银簪便是。"她摘下耳垂上沉甸甸的明月珰,"今日不必张扬。"
子时三刻,喜轿碾过玄武门第九重宫砖的裂痕。苏明棠数着盖头下晃动的流苏,想起父亲在祠堂点燃的线香——那缕青烟也是这样,颤巍巍地悬在列祖牌位与她的命格之间。
"礼成——"
司礼监尖利的尾音刺破喜殿寂静时,苏明棠嗅到了紫藤香。混在龙涎香里的清苦气息,让她想起元宵夜西角楼飘落的细雪。那日她追着白貂误入禁地,正撞见萧景珩将藕荷色宫装披在少女肩头,领口紫藤绣纹缠着他玉白的指尖。
"退下。"
萧景珩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冷。喜嬷嬷的金秤杆当啷落地,盖头下的光影忽然暗了三分。苏明棠盯着皂靴上未化的雪渍,突然发现那玄色锦缎上沾着两片紫藤花瓣——御花园西角楼的垂丝紫藤,这个时节本不该开花。
"十万石粮草换太子妃金印,苏大将军倒是会做生意。"萧景珩的剑鞘挑起她下巴,寒铁贴着肌肤游走,"可惜孤的榻,不睡算盘珠子。"
苏明棠反手攥住剑鞘,鎏金护甲在玄铁上刮出刺耳鸣响。盖头倏然滑落,她望见烛火在萧景珩眼底烧成两簇幽蓝的焰。他腰间玉珏与紫藤香囊相撞,那香囊针脚细密得反常——宫女服饰禁用苏绣双面针,这是尚服局不敢犯的忌讳。
"殿下以为,臣妾愿做这金丝笼里的算盘珠子?"她扯断九凤冠璎珞,青丝如墨泼在朱红嫁衣上,"五年。待您龙椅坐稳那日,我自会带着废后诏书消失。"
萧景珩突然掐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翡翠镯裂开细纹:"苏家女果然精于算计。"
"不及殿下情深。"苏明棠瞥向香囊上并蒂莲暗纹,"让心上人藏在尚宫局当女官,这招灯下黑着实精妙。"
缠枝莲纹合卺杯被扫落在地时,苏明棠听见了雪落宫檐的簌簌声。萧景珩抽剑劈开满地锦绣,剑锋削断她一缕鬓发:"你凭什么与孤谈条件?"
"凭北疆十二州粮道在我手中。"她踩着满地狼藉铺开洒金宣纸,"凭您需要苏家军旗插在漠北王庭。"
狼毫笔吸饱朱砂时,殿外传来三更梆子响。苏明棠写下"废后"二字时,腕间突然覆上滚烫的温度。萧景珩握着她的手添上"永不入宫"的条款,朱砂却晕开在"永"字最后一捺。
"再加一条。"他扔开笔,墨点溅上她雪色中衣,"每月初一,皇后需与朕共膳。"
"演戏给言官看?"苏明棠吹干纸上血似的朱批,"可以。但请殿下记住,龙榻与真心,我都不稀罕。"
萧景珩拂袖而去时,带走了那对破碎的合卺杯。苏明棠拔下金簪挑灭龙凤烛,在骤然暗下的宫殿里摸索妆奁暗格。断裂的红珊瑚步摇硌在掌心,她忽然想起长姐出阁时的眼泪——原来红妆十里,不过是场吃人的风雪。
五更鼓响时,春樱捧着素银簪进来,却见满地残红中,自家小姐正就着雪光擦拭佩剑。那柄斩过北狄首级的青霜剑映着朝阳,在凤纹地砖上投出一道笔直的影,像极了塞外永不弯曲的白杨。
"把凤冠融了。"苏明棠将废后诏书压进妆匣,"打成三十六支箭镞。"
晨光爬上西角楼时,尚宫局新来的女官正在收晾晒的紫藤花。苏明棠站在凤仪宫高阶上望去,只见那藕荷色身影如蝶穿花,发间银簪在风中晃出细碎的响。
像极了元宵夜,雪地里叮咚作响的玉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