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里的雪水刚煮沸第三回,檐角铁马忽然发出裂帛般的锐响。
苏明棠搁下碾到一半的鹤顶红粉末,翡翠镯磕在药臼边沿,溅起星点朱砂。春樱慌慌张张冲进来时,正撞见她用银簪挑开鎏金托盘上的杏色绸缎——那匹尚宫局新贡的浮光锦中央,赫然晕着团暗红污渍。
"娘娘,楚司制..."小宫女话音未落,殿门已被凛风撞开。
藕荷色宫装的女子跪在阶前,腕间银铃随着叩拜叮咚作响:"惊扰娘娘凤驾,臣妾万死。"楚怜颈间缠着鲛绡纱,隐约透出抹胭脂色伤痕,恰似雪地里被人碾碎的红梅。
苏明棠的护甲刮过绸缎上凝固的血斑,紫藤香混着铁锈味刺入鼻腔:"楚司制绣功精妙,连鹤顶红都能掺进蚕丝。"
金箭镞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楚怜发间银簪应声而断。青丝散落的刹那,苏明棠看清她耳后暗红色胎记——五年前北狄战俘营逃出的细作,颈后都有这般火焰状的烙印。
"娘娘容禀。"楚怜伏地的姿势像极了沙漠狐蜷缩,"这浮光锦入库时,尚服局三十余人皆可作证..."
"本宫自然信你。"苏明棠突然掐住她下颌,将毒绸按在伤口处,"毕竟能往龙袍熏香里掺麝香的妙人,怎会用这般拙劣手段?"
萧景珩的龙纹皂靴踏碎廊下薄冰时,苏明棠正用剑尖挑起楚怜的衣襟。玄铁寒光映出心口处半枚狼头图腾,与北狄王帐前的战旗纹样分毫不差。
"皇后这是作甚?"天子剑鞘击在青霜剑刃,震得苏明棠腕间翡翠镯裂开蛛网纹。
"教楚司制认图腾。"她反手割开楚怜袖口,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紫藤绣纹,"就像教漠北的狼认猎户的陷阱。"
楚怜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抖出半块残破兵符。萧景珩瞳孔骤缩,明黄袍角拂过满地碎冰:"来人!送楚司制回尚宫局!"
暮色染红窗棂时,苏明棠在妆奁暗格发现端倪。本该存放废后诏书的鎏金匣里,静静躺着支断裂的红珊瑚步摇——这是长姐及笄那年,父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春樱,取火盆来。"
烈焰吞没毒绸的瞬间,三十六个金线绣的"怜"字在火光中显现。苏明棠望着扭曲的字形低笑,想起漠北牧民诱杀狼群时,总要往陷阱里扔块带血的生铁。
五更鼓穿透雪幕时,她攥着那半块兵符踏入西角楼。断裂的紫藤枯枝上覆着薄雪,轻轻一碰便露出暗格。染血的玉铃铛与残缺的军报缠在一起,泛黄纸页上"苏明月"三个字刺得眼眶生疼。
"娘娘也喜欢这里的月色?"
楚怜提着宫灯自梅林转出,脖颈伤痕已用花钿绘作并蒂莲。苏明棠嗅到她袖中飘出的紫藤香,忽然想起元宵夜在此处听到的对话——
"主上放心,苏家大小姐活不过惊蛰。"
"要让她死得像意外,就像...三年前那样。"
青霜剑出鞘的瞬间,楚怜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图腾旁,狰狞箭疤盘踞如蜈蚣:"娘娘可认得这伤?五年前雁门关,苏小将军一箭穿心的本事,臣妾至今难忘。"
苏明棠剑锋微滞,恍惚看见漠北黄沙里少女含泪的眼。那日她奉命清剿细作,有个被铁链锁住的姑娘朝她伸手哀求,转眼却将毒镖扎进副将咽喉。
"所以你是来讨债的?"
"臣妾是来谢恩的。"楚怜指尖抚过狼头纹身,"若非那一箭,臣妾怎会被主上赐予噬心蛊,又怎有机会..."她忽然吐出口黑血,"成为插在大楚心脏最利的刃。"
萧景珩的脚步声逼近时,楚怜猛地撞向剑锋。苏明棠撤剑不及,眼睁睁看她心口绽出血花。帝王抱起奄奄一息的美人,眼中风暴比漠北的沙暴更骇人:"传旨!皇后戕害宫嫔,禁足凤仪宫!"
雪夜寂寂,苏明棠摩挲着兵符上"明月"二字,忽将诏书掷入火盆。羊皮卷在烈焰中蜷曲,露出背面暗绘的北疆舆图——父亲临终前用血画下的路线,此刻正与楚怜吐出的黑血缓缓重合。
窗外传来玉铃铛碎响,她望向西角楼方向。断裂的紫藤枝头不知何时缠上了金线,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像极了当年长姐教她打的平安结。
春樱捧着融化的凤冠金水进来时,苏明棠正往箭镞上刻第三十六道痕。金汁浇进模具的滋滋声里,她轻声哼起漠北的童谣,曲调却渐渐染上血色——那是长姐被困敌营三月,用指甲在石壁上刻出的绝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