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云深不知处的雪落在我青衫上时,江厌离正提着食盒从廊下经过。她鬓角沾着片雪花,像落在青瓷上的白梅,指尖的冻疮在寒风中泛着淡红——那是昨夜替金子轩缝补箭囊时冻的。我攥紧了手中的《问灵》残卷,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她裙裾扫过积雪的轻响,在静谧的冬日里荡起涟漪。
一、初逢:莲花坞的莲子羹
我第一次见江厌离,是在莲花坞的水榭里。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入湖面,她穿着淡青色襦裙,蹲在廊下剥莲子,指尖沾着新鲜的荷香。我抱着从藏书阁借来的《水经注》路过,木屐踩过湿滑的石板,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她。
“当心!”她慌忙伸手扶住我,食盒里的莲子羹晃出几滴,溅在我袖口。我闻到清甜的桂花香,抬头时正撞见她眼底的关切,眼尾微微上挑,像振翅欲飞的蝶。
“没摔着吧?”她的声音温软如春日溪水,从袖中取出帕子替我擦拭,“这石板刚拖过,最是滑脚。”我注意到她帕角绣着朵半开的莲花,针脚细密得像她说话时的语气。
“在下宋砚,多谢姑娘。”我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她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客卿先生,常听阿羡说起你。”提到魏无羡,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他总说你知晓天下奇闻,连蓝氏藏书阁的孤本都读过。”
我赧然一笑,注意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绣针留下的痕迹。“姑娘的莲子羹……”我望着打翻的食盒,她却摇摇头:“不妨事,再做一份便是。先生若是不嫌弃,可愿尝尝?”
那日午后,我坐在水榭里,看她重新炖了莲子羹。青瓷碗里浮着几颗饱满的莲子,撒着细碎的桂花,热气氤氲中,她替我添了勺蜂蜜:“阿羡爱吃甜的,总说苦莲子要配甜汤。”她托腮望着湖面,“其实莲子心虽苦,却能清心火。”
我尝了一口,清甜中带着淡淡苦味,像极了她眼底藏着的心事。远处传来魏无羡的笑声,他和江澄追逐着跑过廊桥,惊飞了水面上的白鹭。江厌离望着他们,嘴角扬起温柔的笑,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姑娘家中兄妹感情真好。”我轻声说。她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点头:“阿羡顽皮,阿澄又太倔强,总让人放心不下。”她指尖摩挲着碗沿,“好在有先生这样的聪明人在,日后莲花坞……”
她忽然住口,耳尖微微泛红。我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心疼——这个总是替人操心的姑娘,何时才能为自己着想?
二、相知:岐山温氏的夜
岐山温氏的听训堂里,江厌离的咳嗽声让我心口一紧。
她攥着帕子掩住口鼻,脸色比往日苍白几分,却仍强撑着替魏无羡整理衣襟:“在温氏要收敛些,别惹事端。”魏无羡笑嘻嘻地应下,却在转身时朝我使眼色——他早就看出姐姐身体不适。
深夜,我带着从医馆偷来的川贝枇杷膏,悄悄来到江厌离的厢房。窗纸上映着她的剪影,正对着烛火缝补江澄的中衣。“姑娘该多休息。”我轻声说,推门而入。
她慌忙起身,针脚刺破指尖,渗出一滴血珠。“宋先生?”她望着我手中的药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么晚了……”
“听学楼后的枇杷开了。”我取出药膏替她涂抹指尖,“用这个润喉,比冰糖雪梨更见效。”她的手微微发颤,任由我握着她的指尖,药膏的清凉混着她身上的皂角香,让我心跳加速。
“劳烦先生了。”她低头避开我目光,“自从父亲带阿澄去了温氏,家中大小事务都压在我身上,竟忘了照顾自己。”我望着她眼下的青黑,心中满是不忍:“姑娘不必苛责自己,若有需要在下之处,尽管开口。”
她忽然抬头,眼中有星光流转:“其实……我一直想问先生,蓝氏那本《问灵》残卷,真的能召回逝者魂魄?”我愣住,想起她近日频繁翻阅古籍的模样,想起金子轩受伤那日她眼底的惊慌——原来她早已察觉,有些事情正在失控。
“残卷记载不全,在下也不敢断言。”我如实相告,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姑娘若想了解,在下可以陪你一起研读。”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像雪后初晴的阳光:“那就有劳先生了。”那夜,我们在烛火下共读《问灵》,她时而托腮沉思,时而轻声询问,指尖的血珠滴在书页上,像朵盛开的红梅。
三、情起:不夜天的雨
不夜天的雨比岐山的更冷,像无数把细刀割在脸上。
江厌离撑着伞站在乱葬岗下,衣摆被泥水污染,却浑然不觉。她望着远处的血雾,手中的食盒握得太紧,指节泛白。“阿羡不会有事的。”她轻声说,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昨夜替她抄写的《清心咒》还藏在袖中,墨迹未干。自从温氏血洗莲花坞,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下的青黑愈发深重,像落在玉面上的墨痕。
“姑娘且退后些,这里危险。”我挡在她身前,却见她摇摇头:“我要等阿羡回来,他最爱吃我做的莲藕排骨汤。”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让我想起莲花坞的莲子——外表柔软,内里却有最坚硬的芯。
雨幕中忽然传来异响,我转身时看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小心!”我本能地推开江厌离,箭矢擦过我的肩头,刺痛感瞬间蔓延。她惊呼出声,慌忙扶住我:“宋砚!”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像春风拂过琴弦,清润悦耳。我望着她眼中的惊慌,忽然觉得肩头的伤也不算什么了。“无碍,皮外伤而已。”我扯出一抹笑,“姑娘没吓着吧?”
她咬着唇替我包扎,指尖颤抖得厉害:“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来……”我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该道歉的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她抬头看我,眼中有泪光闪烁,却终究没让眼泪落下。
那夜回到客栈,她端来一盆热水,替我清洗伤口。“疼就说出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阿羡受伤时,总爱逞强。”我望着她垂落的睫毛,忽然想起在莲花坞的那个午后,她也是这样温柔地替魏无羡包扎伤口。
“姑娘可知,你笑起来很好看?”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她一愣,耳尖瞬间染红:“先生莫要打趣我了。”我却认真地说:“在下从未见过比姑娘更温柔的人,像莲花坞的莲子羹,甜中带暖。”
她的手忽然停住,沉默良久,才轻声说:“宋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我望着她眼中的疑惑,忽然想起无数个偷偷看她的瞬间——在她替金子轩整理冠带时,在她为魏无羡补衣时,在她对着莲花叹气时。
“因为……”我咽下后半句话,转而笑道,“因为姑娘值得。”她望着我,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只是轻轻替我盖好被子:“先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四、风波:金麟台的请柬
金麟台的请柬送到莲花坞时,江厌离正在给魏无羡补袜子。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静谧的画。她看着请柬上的烫金大字,指尖轻轻抚过“金子轩”三个字,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阿离,这门亲事你可愿意?”江澄皱眉问,“金氏那小子傲慢得很,配不上你。”魏无羡在一旁啃着莲蓬,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姐,咱们不嫁!”
江厌离却摇摇头:“金夫人与母亲是旧识,这门亲事……于莲花坞有益。”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我站在廊下,望着她强装的笑容,忽然想起在岐山温氏的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将所有委屈都咽进肚里。
那晚,我在藏书阁找到她,她正对着《问灵》残卷出神,眼中有泪光闪烁。“其实我……”她轻声说,“根本不想嫁去金氏。”我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那便不嫁,我带你走。”
她惊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却很快被忧虑取代:“不行,阿羡和阿澄……莲花坞需要与金氏联姻。”我望着她倔强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我会护着莲花坞,护着你。相信我,阿离。”
她望着我,眼中的犹豫渐渐化作坚定。我们相视而笑,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蒂而生的莲花。
五、情定:乱葬岗的星
乱葬岗的星子比莲花坞的更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江厌离抱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我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留意避开那些狰狞的白骨。“小心脚下。”我伸手扶住她,她抬头冲我笑:“没事,我来过几次了,熟得很。”
我们在洞口找到魏无羡时,他正抱着天子笑发呆。江厌离轻叹一声,取出莲藕排骨汤:“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魏无羡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姐,我……”
“不用说了。”江厌离替他拢了拢衣襟,“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她转头看我,眼中有柔光流转:“宋砚,谢谢你陪我来。”我点点头,望着洞口摇曳的烛火,忽然觉得,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哪怕是乱葬岗的鬼火,也似星河般璀璨。
返程时,江厌离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天上的星子:“你看,那是北斗七星。阿羡说,迷路时跟着它们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望着她眼中的星光,轻声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她愣住,转头看我,眼中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我期待已久的情愫。我鼓起勇气,伸手握住她的手:“阿离,我喜欢你。从在莲花坞遇见你那天起,就喜欢你了。”
她的手微微发颤,却没有挣脱。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像战鼓般敲击着耳膜。良久,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宋砚。”
山间的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我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替她别到耳后。她抬头看我,眼中有笑意流转,像莲花坞的湖水,波光粼粼。
六、相守:云深不知处的雪
云深不知处的雪落了三日,将满山的松树都染成了白色。
江厌离穿着我送的狐裘,站在静室前,手中捧着新煮的莲子羹。“小心烫。”她笑着看我接过碗,“加了你爱吃的核桃碎。”我尝了一口,甜暖入喉,像她眼中的温度。
自乱葬岗一别,我们便躲在云深不知处,蓝曦臣默许了我们的存在,只道是“客卿闭关研书”。每日清晨,我教她研读《问灵》,午后便陪她在雪地里堆雪人,傍晚则坐在廊下听她弹琴。
“阿羡今日传音说,他和蓝湛去了夷陵。”她望着远处的雪山,“等风波平息,我们便回莲花坞吧,我想念那里的莲花了。”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好,我们一起回去,重建莲花坞。”
她转头看我,眼中满是憧憬:“到时候,我要在水榭旁种满金盏花,还要在你的书房摆上最好的笔墨纸砚。”我笑着点头,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个在水榭剥莲子的姑娘,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雪又下了起来,江厌离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忽然轻笑出声:“你说,这雪落在莲花坞的湖面,会不会也像撒了把碎银?”我望着她的侧脸,轻声说:“不如我们打赌,等春天来了,一起去看?”
她转头看我,眼中有狡黠的光:“好,若是我赢了,你便替我抄十本《诗经》。”我笑着应下,心中满是欢喜——只要能和她一起,莫说十本《诗经》,便是万本,我也愿意。
雪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珍珠。我伸手替她拂去雪花,她忽然踮脚,在我唇上落下一吻。雪落无声,心却如擂鼓。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的温度,忽然明白,这便是我毕生所求的幸福——与心爱之人,共赏雪落,共候春来。
尾声
三年后,莲花坞的莲花盛开时,我和江厌离站在水榭上,看着魏无羡和蓝忘机泛舟而过。她穿着我新送的月白襦裙,发间别着一朵莲花,眼中满是笑意。
“阿砚,你看。”她指着湖面,“莲子又熟了。”我望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云深不知处的雪,想起乱葬岗的星,想起所有与她共度的时光。
“是啊,莲子熟了。”我轻声说,握住她的手,“就像我对你的心意,早已熟透了。”她轻笑出声,指尖摩挲着我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远处传来魏无羡的笑声,他举着莲蓬大喊:“姐,姐夫,快来吃莲子!”江厌离的脸微微泛红,却握紧了我的手。我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满是感恩——感谢命运让我遇见她,感谢她让我的生命如此温暖。
莲花坞的风带着清甜的香气,吹过我们相握的手,吹过满池的莲花。我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有她在身边,便皆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