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

张起灵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渊般凝视着被粗绳“绞”在树上的吴三省。

他指节泛白，黑金古刀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渴望着饮血。就在他手腕微抬，准备用刀鞘直接敲碎吴三省膝盖骨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斜里伸出，稳稳按住了他绷紧的小臂。那手掌温度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硬生生将他蓄势待发的动作截停在半空。

夕阳的余晖如血，透过塔木陀雨林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张起灵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侧首的动作牵动了几缕散落的黑发，刀鞘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

净心就站在咫尺之遥，素白的衬衫被晚霞染成了琥珀色。两人方才的对峙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未散的剑拔弩张，此刻这双手却要阻止他。

张起灵早就从风中捕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莲香，知道是净心靠近，却仍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拦自己。

他抬眼时，那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眸罕见地泛起一丝涟漪。夕阳的碎金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动，将那份疑惑映照得格外鲜明。林间的风突然静止，连蝉鸣都噤了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净心的回答。

暮色四合，雨林中的光线渐渐暗沉。净心静立如松，对张起灵投来的锐利目光恍若未觉。他的视线落在前方——

两个被粗绳紧紧缠绕的身影如同镜像般被捆缚在古树上，连嘴角抽搐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应不染（净心）"听着。"

净心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林间的风声淹没，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缓缓竖起两根手指：

应不染（净心）"一，吴邪活。"

指尖在暮色中划过一道冷光，

应不染（净心）"二..."

他顿了顿，最后一个字像淬了冰，

应不染（净心）"死。"

空气瞬间凝固。王胖子手中握着的烧火棍"啪"地掉进泥里，黑眼镜的墨镜微微下滑，露出罕见的震惊。

张起灵的指节在刀鞘上泛出青白，而远处的解雨臣已经不动声色地扣上了枪的保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利箭般射向那个年轻的小道长，连树梢的夜枭都停止了啼叫。

唯有吴邪，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连眉头都未曾动过分毫。他试图扯动嘴角，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力不从心。

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捆住的"三叔"，那双眼睛里沉淀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二十多年的棋局，二十多年的算计，到了如今这个时刻。他想看看，这位将他一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好三叔"，究竟会作何选择。

阿宁在最后一个字音尚未消散的瞬间，手腕一翻，寒光乍现的匕首已然横在胸前。她身形如燕，一个闪身便挡在净心身前，锋利的刀尖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那双往日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神色骤变的众人‌。

她微微侧首，发丝拂过脸颊，无声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无论面对怎样的“刀光剑影”，她都将与这个年轻的道长同进退‌。

净心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如两柄利刃，死死钉在吴三省和解连环身上，仿佛要看穿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下隐藏的灵魂。

他苍白的手腕上，两条蛇形手镯突然活了过来。细长的蛇身缓缓游动，鳞片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两条小蛇昂起头颅，冰冷的竖瞳收缩成针尖大小，无声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微微张开的蛇吻中，若隐若现的毒牙泛着幽蓝色的寒光。那抹蓝得妖异，蓝得刺目，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

任何轻举妄动，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净心道长。"

吴三省沙哑的嗓音像钝刀割裂凝固的空气，在死寂的营地中格外刺耳。

他缓缓抬起头，脖颈上的青筋随着说话微微颤动，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直直望进净心深不见底的瞳孔。

"我没得选，不是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自嘲、认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干裂的嘴唇开合间，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从你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场戏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他的目光在净心那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容上流连，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命运无情的嘲弄。

树影斑驳间，两个被岁月雕刻得截然不同的人，此刻却像是站在天平的两端，而筹码，早已被对方牢牢攥在手中。

不愧是江湖人称"老狐狸"的吴家三爷，即便身处如此绝境，仅凭蛛丝马迹就将整盘棋局看得通透。

吴三省在心底冷笑，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天衣无缝。

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那日本是与解连环精心策划的双簧戏码——解连环以他吴三省的身份在明面上带着吴邪一行人徐徐图之，而他则隐于暗处，准备先行一步潜入西王母宫。

可就在赶路途中，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太过强烈，就像暗处有双眼睛在寸寸舔舐着他的后背。

吴三省故意放慢脚步，借着山势迂回，却发现那跟踪者始终如影随形。在经过一处巨石拐角时，他佯装不知，实则早已在转角处布下天罗地网。

结果他成功了，却也败得彻底。

当两条花色各异的巨蟒从阴影中游出时，吴三省的瞳孔骤然收缩。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两条畜生竟似通晓兵法——一条故意踏入陷阱吸引注意，蛇信吞吐间竟带着几分嘲弄；另一条则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粗壮的蛇尾带着破空之声横扫而来。

"砰——"

脊椎传来的剧痛让吴三省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他分明看到那条巨蟒竖瞳中闪过人性化的讥讽。

再醒来时，他已被五花大绑扔在营地中央。

解雨臣冷冽的"捆结实了"在耳边炸响，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不远处吴邪那张惨白的脸。年轻人眼中的惊疑与受伤，比任何绳索都更让他窒息。

直到此刻，净心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才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从计划伊始，他与解连环的所谓"妙计"，不过是这位道长随手落下的一枚闲子。

两条通灵巨蟒，恰到好处的昏迷，分毫不差的"偶遇"......每一步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好一个请君入瓮。"

吴三省在心底苦笑。他这只自诩聪明的老狐狸，终究还是栽在了更高明的猎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