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辉哼着不成调的歌,把最后一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胡乱塞进行李箱,拉链“哗啦”一声合拢,宣告打包完毕。他直起身,拍了拍手,眉飞色舞地冲着倚在卧室门口的木子洋咧嘴一笑:“搞定!洋哥,就等着哥们儿从LA给你带阳光沙滩的土特产吧!”
木子洋没接话。他抱臂靠着门框,指间夹着的烟燃了小半截,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随时要掉。他撩起眼皮,目光从岳明辉那张写满“放风”兴奋的脸上,慢悠悠地滑到那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上,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 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却像浸了冰碴子,凉飕飕地刮过空气,“这就收拾好了?急什么,怕你那LA的‘好朋友’等急了?” “好朋友”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裹着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酸。
岳明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扯开,带着点刻意的不在意:“啧,想什么呢!就大学哥们儿,好几年没见了,聚聚呗!人家热情邀请,我总不能拂了面子。” 他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揽木子洋的肩膀。
木子洋却像没看见他伸过来的手,身体不着痕迹地一侧,避开了。他低头,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粉末簌簌飘落在地板上。“面子?”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行,岳少爷的面子金贵。去吧,好好玩,最好玩得乐不思蜀,让人家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他掀起眼皮,那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像细密的针,扎得岳明辉浑身不自在。
“木子洋!” 岳明辉皱起眉,语气里带了点被刺中的烦躁,“你阴阳怪气什么劲儿?不就是去玩几天吗?”
“我哪敢啊?” 木子洋终于把烟摁灭在门框旁的金属垃圾桶盖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直起身,拍了拍手,动作利落,“机票酒店都订好了,行李也收拾了,我还能拦着岳少爷奔向自由?” 他绕过岳明辉,径直走向客厅,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祝你玩得开心,记得按时吃饭,别光顾着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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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明辉在LA的时光,确实如木子洋那酸溜溜的“祝福”一样,阳光灿烂,没心没肺。**
手机相册迅速被刷屏。蔚蓝太平洋边,岳明辉戴着墨镜,露着八颗大白牙,胳膊搭在一个高大阳光的金发老外肩上,背后是翻卷的浪花和耀眼的阳光。【配文:跟Mike久别重逢!这海水绝了!】
霓虹闪烁的比佛利山庄某知名餐厅露台,精致的高脚杯里香槟气泡升腾,镜头对准一桌丰盛的食物和对面Mike灿烂的笑脸。【配文:地主之谊太到位了!】
深夜的酒吧,灯光迷离,岳明辉脸颊微红,举着酒杯对着镜头比耶,背景是震耳的音乐和晃动的人影。【配文:LA的夜!燥起来!】
他几乎忘了出发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木子洋的阴阳怪气?早被太平洋的风吹散了。他甚至偶尔会在跟Mike玩得特别嗨的时候,想起木子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不可察的异样,但很快就被下一轮的笑闹淹没。他沉浸在老友重逢的喜悦和异国的新鲜感里,像一个暂时卸下了所有责任的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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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家,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木子洋的日子过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公寓里安静得过分,只有冰箱运转的低鸣和他偶尔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他不再点开岳明辉的朋友圈,甚至设置了免打扰。但那家伙的存在感却无孔不入——茶几上还放着他临走前没喝完的半罐可乐,沙发上扔着他惯用的那个丑萌抱枕,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淡淡雪松味。
木子洋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放着吵闹的综艺,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里的游戏手柄被他按得噼啪作响,屏幕上的赛车在弯道失控,狠狠撞上护栏,炸成一团火焰。他烦躁地把手柄扔到一边,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起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城市的夜景璀璨,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此刻的憋闷而亮。他看着远处模糊的光带,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却压不住心口那股无名火和……更深的、被刻意忽略的失落。
**一周后,岳明辉带着一身加州阳光的气息和几个印着棕榈树的购物袋,风尘仆仆地推开了家门。**
“洋哥!我回来啦!” 他声音洪亮,带着旅途归来的兴奋,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推,袋子随手扔在地上,张开手臂就朝着客厅沙发上的人影扑过去,“想死我了!快让哥抱抱!给你带了超多好东西!”
木子洋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维持着看平板的姿势,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岳明辉带着风扑到跟前,他才慢悠悠地抬起手,用平板电脑不轻不重地隔开了那个热情的熊抱。
“哦,回来了。” 木子洋的声音平平,视线依旧粘在平板屏幕上,仿佛上面有什么绝世机密,“玩得挺开心?” 他问,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岳明辉扑了个空,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屋里的低气压,以及木子洋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熟人也勿扰”的冷气。出发前那点不愉快瞬间回笼。
“呃…还…还行吧。” 岳明辉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试图活跃气氛,“LA是挺不错的,阳光沙滩,Mike那家伙贼热情,天天带我到处逛……”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木子洋的脸色。
木子洋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嗒”声。他放下平板,终于抬眼看了岳明辉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件刚搬进来的家具:“嗯,挺好。累了就去洗洗,一身灰。”
说完,他站起身,绕过杵在原地的岳明辉,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冰冷的液体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烦闷。他以为岳明辉至少会…说点什么?或者,至少能感知到他还在生气?结果这人像没事人一样,还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LA见闻?
岳明辉看着木子洋冷淡的背影,心里那点归家的喜悦和分享欲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一股莫名的烦躁也涌了上来。至于吗?都过去一周了!还摆脸色?他撇撇嘴,也懒得再贴冷屁股,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行,洗澡去!累死了!”
冷战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在重逢的第一时间,无缝衔接地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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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公寓成了冰窖与火药库的混合体。**
岳明辉试图“翻篇”。早上,他特意早起,煎了两个金灿灿的溏心蛋,烤了面包片,殷勤地摆上餐桌。“洋哥!吃早饭了!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他语调轻松,带着刻意的讨好。
木子洋从卧室出来,穿着整齐,目不斜视地掠过餐桌,走到玄关换鞋。“不了,赶时间。” 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波澜。门“咔哒”一声关上,留下岳明辉对着两份早餐干瞪眼。
中午,岳明辉发信息:【晚上想吃啥?哥给你露一手!LA学了个新菜!】
信息石沉大海。直到晚上八点,木子洋才回了个:【吃过了。】
岳明辉看着冰箱里特意买的食材,气得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晚上,岳明辉故意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放着他觉得巨搞笑的综艺,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试图引起木子洋的注意。木子洋在书房,门关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岳明辉笑累了,看着紧闭的书房门,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啪”地关掉电视,巨大的安静瞬间吞噬了客厅。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憋屈得要命:哄也哄了,台阶也给了,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多大点事!懒得哄了!爱咋咋地!
**深夜。**
主卧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城市夜光的微芒。岳明辉背对着木子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生着闷气,睡意全无。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凭什么自己要这么憋屈?明明出去玩一趟又不是什么大罪!木子洋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他打定主意,明天绝对不再主动说一句话!
就在他愤愤地揪着被角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一具带着熟悉沐浴露香气的温热身体贴了上来。木子洋的手臂带着一点迟疑,却异常固执地从后面环住了岳明辉的腰,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岳明辉的后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岳明辉身体瞬间僵硬,屏住了呼吸。黑暗中,他听到木子洋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近乎脆弱的委屈:
“岳明辉,” 那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堵着,“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总是这样…无视我。”
话音落下,环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恋和控诉。
岳明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所有的怒气、烦躁、委屈,在这一刻被这句带着哭腔的控诉冲得七零八落。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一种迟来的、带着钝痛的心疼弥漫开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最终只是抬手,覆在了木子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身后的人似乎得到了某种无言的安抚,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盔甲,沉沉睡去。岳明辉维持着被他抱住的姿势,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温度和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心乱如麻。那句“仗着我爱你”和那浓重的委屈,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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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岳明辉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看到木子洋正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早餐,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昨夜那个委屈控诉、紧紧抱着他寻求温暖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岳明辉心里咯噔一下,刚升起的那点“雨过天晴”的侥幸瞬间烟消云散。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蹭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早啊,洋哥!昨晚睡得好吗?”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点试探。
木子洋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搅着碗里的牛奶麦片,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态度,比昨晚睡前还要冷上三分。
岳明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木子洋低垂的眼睫和没什么血色的唇,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无视我”。他昨晚拍的那两下,显然屁用没有!这人心里那根刺,根本没拔出来,甚至因为他昨晚的沉默,扎得更深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岳明辉。他意识到,这次不是靠插科打诨或者晾一晾就能糊弄过去的了。木子洋的沉默和冷淡,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勒得他喘不过气。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嘴硬心软、连委屈都只在深夜抱着他才能说出口的人了。
“那个…” 岳明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坐直了身体,决定放下那点可笑的面子和“懒得哄”的倔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洋哥,关于我去LA的事…我…”
木子洋终于停下了搅动麦片的动作。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岳明辉,等着他的下文。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晚的脆弱委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审视?
岳明辉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发虚,准备好的“哥们儿盛情难却”之类的说辞瞬间卡壳。他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地塌下肩膀,像个做错事被逮住的孩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和笨拙的讨好:
“我错了。” 他垂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我不该…明知道你不高兴,还非要去,去了还玩得那么没心没肺…发那些朋友圈…更不该…觉得你生气就是小题大做,还想着糊弄过去…” 他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我…我就是个混蛋。仗着你…在乎我,就…就有点飘了,没把你的感受当回事。”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木子洋,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真心实意的懊悔:“洋哥,你别不理我…行吗?我以后…真不敢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点哀求的意味。
木子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餐厅里一时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木子洋才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他拿起勺子,重新搅动那碗早已凉透的麦片,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心软,或许还有一丝…被笨拙安抚到的松动?
“吃饭。”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再是那种冰封的冷淡,只是淡淡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麦片凉了。”
岳明辉的心,随着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猛地从嗓子眼落回了胸腔。虽然还是没得到一个明确的“原谅”,但这至少意味着…冰山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他连忙抓起自己那份早餐,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偷偷抬眼瞄木子洋,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往上翘。
木子洋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碗凉麦片。只是没人看见,他低垂的眼睫下,那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弧度。笨蛋,哄人都这么笨。他在心里无声地说。但看在你这么努力认错的份上,暂时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