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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失利

阳光下微笑

第二天,数学课的吊扇在头顶发出老式座钟般的嗡鸣。段潇晓盯着黑板上蜿蜒的三角函数图像,忽然觉得那些波浪线都变成了僵尸僵直的手臂,正隔着粉笔灰朝她抓来。昨晚偷摸看完的《僵尸先生》画面不受控地往脑子里钻,林正英摇铃撒符的动作和数学老师挥教鞭的姿势诡异重合——她猛地掐了下掌心,却还是没能掐断困意。

“这次月考重点在立体几何。”数学老师的粉笔尖“咔哒”敲在投影屏上,惊飞了窗边的麻雀,“尤其是三棱锥的体积计算,往届多少学生栽在这上面——”

话音突然变成遥远的闷响。段潇晓的下巴磕在课桌上,惊醒时发现口水差点洇湿草稿本。前排的陆约抖了抖课本,递来块大白兔奶糖,糖纸边缘还沾着点圆珠笔墨点。她刚要剥开,讲台上传来“啪”的拍桌声。

“段潇晓!”

粉笔头带着破空声精准砸中她眉心,力道大得让后桌的柳林悦都倒吸一口凉气。奶糖纸在指间发出脆响,她慌忙把糖塞进课桌,抬头正对上老师镜片后冷飕飕的目光。

“上来解这道题。”老师甩了甩粉笔灰,黑板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画满辅助线的三棱锥题图,“用向量法,别给我搞什么空间想象那套虚的。”

双腿撞在桌腿上的瞬间,段潇晓听见陆约憋笑的哼唧。讲台上的投影仪蓝光刺得她眼眶发涩,粉笔捏在手里像根符笔,却怎么都画不出正确的坐标系。台下传来零星的窃笑,她忽然想起昨晚梦里林正英画符时的气定神闲,再看看自己在草稿纸上歪扭的箭头,后颈渐渐冒出细汗。

“先建坐标系,对吗?”老师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原点设在哪里?”

“底面...底面三角形顶点?”段潇晓的声音越来越轻,忽然看见窗外掠过道青灰色影子——是隔壁班养的鹦鹉逃笼了?她猛地晃了晃头,把僵尸和鹦鹉都甩出脑海,重新在图上标出XYZ轴。

粉笔断在“Z”的末端。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柳林悦的课本挡住半张脸,肩膀抖得像筛糠。段潇晓盯着自己画得歪七扭八的坐标轴,忽然想起电影里英叔画错符时的窘迫,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

“算了,下去吧。”老师挥了挥手,教鞭重重敲在正确解法的步骤上,“记住,向量法的核心是——”

下课铃救了她。段潇晓摸出课桌里的糖,奶白色糖纸上印着跳跃的白兔图案,糖块边缘被她捏得有点发潮,墨点在糖纸褶皱里洇成小片灰斑。后桌传来柳林悦的嘀咕:“你刚才站在讲台上,怎么像见了僵尸似的发愣?”

她咬开糖纸,甜腻的奶香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这次没带来缝纫机的轻响,却让她忽然想起电影里英叔说的“邪不胜正”——就像此刻她把立体几何题折成纸飞机,看着它晃晃悠悠掠过陆约的头顶,坠进垃圾桶时正好压住某人的物理试卷。

“下节体育课。”陆约戳了戳她的笔帽,目光落在她课桌上未擦掉的辅助线,“要一起去看鹦鹉越狱现场吗?”

段潇晓望着黑板上没擦净的三棱锥,指尖摩挲着沾着墨点的奶糖纸。远处传来体育老师吹哨的声音,混着不知哪个教室传来的嬉闹。她把纸飞机捡回来展开,在辅助线旁画了个举着教鞭的小僵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英叔保佑,月考别挂科。”那行字末尾的墨点,恰好晕在小僵尸的“符纸”上,像极了电影里英叔朱砂下笔的顿挫。

吊扇还在嗡嗡转动,阳光透过窗棂在课桌上织出格子光影。她摸出铅笔盒里的竹叶——梦里谪仙给的那片——轻轻夹进错题本。当僵尸先生的符纸遇上三棱锥的辅助线,或许今晚该换个姿势熬夜:先背二十个英语单词,再给英叔的电影续个结局——比如让道士用向量法算出僵尸的弱点,一剑封喉的瞬间,三棱锥体积公式正好闪着金光浮现在染着墨点的奶糖纸上,像极了符咒上突然显形的密文。

“走啊!”柳林悦拽着她的书包带往外拖,“再不走鹦鹉就被教导主任抓去办公室当警钟了!”

段潇晓抓起校服往外跑,阳光晒得后颈发烫。她忽然想起昨晚母亲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锁屏——那年在动物园,她骑在父亲脖子上,母亲举着冰淇淋笑得眯起眼。或许今晚该告诉母亲,其实立体几何和僵尸片有共通之处:只要找准关键点,无论是符纸还是辅助线,都能劈开混沌,看见光。而此刻掌心的奶糖纸上,那点顽固的墨点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像极了英叔画符时不小心沾到的墨渍——却反而成了驱邪的点睛之笔。

数学课的喧嚣渐渐被走廊的风卷走。她踩过操场边的槐树叶,听见陆约在前面喊她的名字,远处的鹦鹉正扑棱着翅膀掠过教学楼顶,翅膀尖沾着点粉笔灰似的白。段潇晓摸了摸眉心被粉笔头砸中的地方,忽然笑出声——比起僵尸的爪子,还是老师的粉笔头更有杀伤力啊,而这颗藏在课桌里的大白兔奶糖,终究在兵荒马乱的课堂上,借着那点调皮的墨点,悄悄甜透了整个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后排几个男生的议论声就飘了过来。“打赌今天食堂有大鸡腿?”“上周四刚吃过红烧肉,这周该轮到大荤了吧?”课桌间的缝隙里漏出窸窸窣窣的猜测,混着窗外蝉鸣,在闷热的教室里织成张馋虫密布的网。

段潇晓戳了戳同桌李晓夏的胳膊:“食堂吃还是教室吃?”李晓夏转着笔扫了眼走廊尽头的打饭窗口,队伍已经排得老长:“辣子海带配米饭?算了,赌一把鸡腿去。”

食堂果然飘来浓郁的八角香。不锈钢餐盘里卧着油亮的辣子炒鸡,鸡腿骨藏在红亮的辣椒里若隐若现,紫菜蛋花汤晃着细碎的蛋花,像撒了把星星。隔壁窗口的辣子海带泛着油光,却在飘来的鸡腿香里显得黯然失色。

两人端着餐盘挤到角落餐桌,辣油在米饭上洇出红褐的花纹。咬开鸡腿的瞬间,酥脆的外皮咔哒裂开,热乎的肉汁混着辣椒籽在舌尖炸开,连呼辣的间隙,又忍不住夹起块土豆——吸饱了汤汁的淀粉块,比肉还让人满足。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李晓夏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蛋花,“要是趴在桌上睡成口呼吸,口水滴到试卷上怎么办?”段潇晓望着她沾着辣子的嘴角笑出声,忽然觉得正午的阳光都变得油润起来,混着食堂广播里的轻音乐,把胃里的暖意烘成层慵懒的雾。

午休铃响时,教室已经暗了大半。窗帘滤进的光斑在课桌上织出格子,李晓夏把书包垫在脸下,马尾扫过段潇晓的铅笔盒。窗外的老槐树沙沙摇着枝叶,远处传来食堂阿姨收餐盘的叮当声。段潇晓枕着胳膊闭上眼,鼻尖还萦绕着辣子炒鸡的香气,恍惚间觉得,趴在课桌上的时光,连梦都是热乎的、带着饭香的。午休铃响过很久,段潇晓还在课桌上午休。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听着李晓夏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都合不上眼。窗外的鸟鸣突然变得清亮细碎,铅笔盒里的圆珠笔滚了两圈,又不动了。

她扭头看向后排的王梦然,对方正把校服盖在头上,披肩发从袖口漏出来,像团蓬乱的乌云。段潇晓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课桌角。

“喂——”

校服下传来闷闷的动静。王梦然猛地掀开校服,长发翘得老高,眼睛眯成两条充血的缝:“段潇晓你属跳蚤的?”她压低的声音里裹着起床气,“我刚梦见在敷玫瑰面膜,美容觉被你戳成马蜂窝了!”

“就戳一下...”段潇晓看着她额角压出的红印,强忍着笑,“你头发上沾着草屑。”

“要你管?”王梦然抓过水杯灌了口水,睫毛上还沾着睡出来的眼屎,“再闹信不信我往你作业本上画乌龟?上次你把我橡皮藏进粉笔盒的账还没算呢!”

“那是李晓夏干的。”段潇晓往旁边缩了缩,瞥见王梦然校服上的辣子油印——中午打饭时她挤得太急,蹭到了隔壁班男生的餐盘。

“少转移话题!”王梦然揉着太阳穴,忽然从抽屉里摸出块水果糖甩过来,“拿去堵嘴,再吵我就用圆规扎你凳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痒!”

糖纸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清脆的响。段潇晓含着糖块,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忽然觉得此刻的烦躁都变得甜津津的。王梦然重新把校服盖在头上,嘟囔着“再戳我就咒你数学考零蛋”,却在两分钟后,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李晓夏的长发扫过手背。段潇晓盯着课桌上不知谁画的笑脸,把没吃完的糖块塞进王梦然的铅笔盒——作为吵醒她的赔礼。窗外的鸟鸣忽然变了调,像谁在吹走调的口琴,却让这个闷热的午休,多了点带着橘子味的吵闹与温柔。星期三的阳光是颇有些犀利的,像谁将粉笔灰筛了又筛,细细密密地落进教室窗棂。我坐在课桌前,左手边是李晓夏的发梢,右手边是王梦然的校服角,这两样东西此刻都静得可怕,仿佛被正午的日头晒蔫了的菜叶。蝉声从窗外涌进来,竟比往日粗了一倍,大约是夏蝉的喉咙里也塞了考卷罢。

语文试卷摊开时,我先看见阅读理解题里的槐花。那槐花原是要落在母亲鬓角的,可在我眼里却成了王梦然的呆毛,一翘一翘地晃。文言文里的"晏如也"三个字,偏生要和我作对,直愣愣地杵在纸上,像三根2B铅笔头,戳得人眼眶生疼。我于是偷瞥斜后方,只见王梦然正将2B铅笔咬在齿间,眉头拧成个死结,鼻尖上的2B铅笔灰倒比往日浓了些,大约是方才涂卡时蹭上的。她忽然抬眼,我忙将目光收回,却瞥见她卷子上的"晏如也"旁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这大约是她的注解罢。

数学考试是断断不能提的,一提便叫人想撞墙。函数图像扭曲得如同王梦然生气时拧成麻花的头发,抛物线则像极了她威胁我时扬起的圆规尖。选择题第五题,我盯着那图像看了许久,只觉它忽而变成香樟树叶,忽而变成橘子糖纸,再看时,竟成了王梦然校服上的辣子油印。压轴题的抛物线嚣张得很,我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辅助线,倒像是给这抛物线织了张网,只可惜网不住半分思路。后排传来橡皮摩擦的刺啦声,不用看也知道,王梦然定是将圆规扎在草稿纸上了——她向来如此,遇着难题便要拿圆规出气。

英语听力开始时,香樟树忽然沙沙地响起来,倒像是有人在翻弄糖纸。"passage three"里的"orange candy"一出口,我便想起上周午休塞给王梦然的橘子糖,此刻约莫还在她铅笔盒里躺着,糖纸怕已是皱得不成样子。写作题要写"my best friend",我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脑海里却全是王梦然的影子:炸毛的头发,沾着辣子油的校服,塞糖果时凶巴巴的眼神,还有鼻尖上的2B铅笔灰。于是笔下的句子便带着橘子味的甜,连"kind"和"funny"这样的词,也像是从橘子糖里化出来的。

历史试卷铺在桌上,竟有了些分量,像块转头压在心上。朝代年号在眼前跳成走马灯,"安史之乱"的时间线尤其刺眼,叫人想起王梦然午休时突然掀开校服的模样——盛唐大约就是那样沉睡的少女,被一声"喂"惊醒,便乱了分寸。王梦然的橡皮第三次滚到我脚边,我弯腰去捡,却见她卷子上"郑和下西洋的目的"写着"找建文帝顺便卖茶叶",叫人忍俊不禁,险些将钢笔水甩到答题卡上。我抬头看她,她正咬着2B铅笔,睫毛上还沾着些眼屎——大约是昨日熬夜复习的缘故罢。

地理考试的等高线图最是恼人,弯弯曲曲的,像极了王梦然生气时踩出的脚印。"陡崖相对高度计算"几个字瞪着我,我咬着笔杆,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有人踢我凳子,我回头,只见王梦然用草稿纸团砸我,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山峰,山顶插着面小旗,上书"段潇晓是笨鸟"。我憋着笑,在旁边画了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爪子上挂着纸条"王梦然是懒猫",趁监考老师转身时推回给她。她看了,竟噗嗤笑出声来,惹得前排的李晓夏回头看我们——李晓夏的头发扫过我手背,凉丝丝的,倒叫人想起清晨的露水。

道德与法治的材料分析题最是无趣,"如何处理同学间的矛盾"这样的题目,任谁看了也要皱眉头。我笔尖在"理解包容""换位思考"旁画圈,脑海里却全是王梦然气呼呼的样子:"段潇晓你属跳蚤的?""再闹信不信我往你作业本上画乌龟?"想着想着,竟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两只卡通乌龟,一只戴着眼镜叼着糖,另一只翘着呆毛举着圆规,旁边写着"吵架算什么,我们是要一起吃橘子糖的人"。画完看了看,倒觉得这两只乌龟可爱得紧,比那些枯燥的答案有意思多了。

收卷铃响起时,王梦然忽然将一样东西砸在我桌上,吓了我一跳。低头看时,却是那颗没吃完的橘子糖,糖纸皱得像咸菜,不知在她铅笔盒里躺了多久。"数学最后一题我蒙的C,"她揉着眼睛打哈欠,头发比午休时更乱了,像团炸开的蒲公英,"要是你考得比我高...我就把李晓夏的橡皮藏进粉笔盒!"我剥开糖纸,将橘子糖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竟比平日更浓了些。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笑我们——笑我们为了几道题抓耳挠腮,笑我们藏在糖纸里的小心思。

我望着王梦然校服上的辣子油印,又看看她鼻尖的2B铅笔灰,忽然觉得这月考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题目超纲又如何?答案对错又如何?有些东西,原是比分数更重要的——比如午休时的一声"喂",比如橘子糖的酸甜,比如草稿纸上的乌龟和鸽子,比如那些吵吵闹闹却又温柔无比的时光。

阳光依旧犀利,蝉声依旧喧嚣,可我却不再紧张了。大约是因为,我知道,无论考得如何,总有个人会和我一起吃橘子糖,一起在草稿纸上画乌龟,一起把枯燥的日子过成带点酸甜的梦。这大约就是青春罢,像2B铅笔写下的字,虽不完美,却格外真实,格外动人。周一的天是灰扑扑的,像被揉皱的作业纸,边角还沾着隔夜的墨水。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嗡嗡响,比上周的蝉声更让人心里发毛。早自习铃还没打,黑板旁的榜单前已围了乌压压的人,鞋底蹭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发潮的桑叶。

我原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可王梦然的手忽然勾住我胳膊,生拉硬拽地往人堆里拖。她的校服袖子还沾着上周的辣子油印,此刻却透着股子热乎气,大约是方才在操场疯跑的缘故。“瞧瞧去,”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正经,“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被她推得趔趄半步,鼻尖撞上前面男生的后颈,一股劣质发胶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叫人胃里直犯恶心。

榜单是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粘在墙上的,纸边卷着毛边,像极了母亲缝补时漏出的线头。我踮起脚,从人缝里看过去,先看见的是李晓夏的名字,端端正正排在第五行,后面跟着个鲜红的“92”。再往下寻,王梦然的名字跳出来,“王梦然”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数学那栏画了个刺眼的“58”,旁边批注着“卷面不整洁”。我的心忽然揪紧,指甲掐进掌心,顺着榜单往下滑,直到看见“段潇晓”三个字——它躲在第十九行,像只受了惊的小兽,瑟缩在角落,旁边的排名数字比上周大了十二圈,刺得人眼眶生疼。

身后传来抽气声。我转头,见后排的张小雨红着眼圈往座位走,手里的铅笔盒晃得叮当响。王梦然忽然骂了句脏话,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进耳膜。“数学那道抛物线题,”她踢了踢脚边的椅子,“我要是没画那只乌龟......”她没说完,却把话头咽回去,伸手去扯鼻尖的2B铅笔灰——大约是今早涂卡时又蹭上的。

教室里渐渐骚动起来,像烧开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泡。有人叹气,有人窃笑,有人把书本摔得啪啪响。我盯着自己的名字,只觉那字迹越来越模糊,竟化作母亲昨晚织毛衣的银针,一根一根扎进眼里。上周替王梦然捡橡皮时,她卷子上的“郑和下西洋”还在眼前晃,此刻却成了根刺,扎得人心慌。

早读铃响时,我才发现手里攥着半块橘子糖——是王梦然今早塞给我的,糖纸已被捏得发潮。她坐在斜后方,正用圆规戳橡皮,一下一下,像在给橡皮做手术。“回去要挨骂吧?”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妈昨晚就放话了,说要是再不及格,就把我的漫画全卖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其实卖了也好,省得她总说我不务正业。”

我没说话,把糖纸撕得簌簌响。窗外的香樟树没了蝉声,显得格外冷清,像被抽去了魂儿的皮影。早读声起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里头,干巴巴的,像晒了三天的丝瓜瓤。黑板上的榜单还在那儿,透过晨雾看过去,竟有些模糊,像幅褪了色的年画。

课间操时,王梦然故意踩我影子。“别耷拉着脸,”她把半块饼干塞进我手里,“大不了下次考前我给你画押题乌龟,准保灵验。”我咬了口饼干,咸得发苦,大约是沾了她指尖的铅笔灰。远处传来广播声,说本周要检查卫生,角落里的蜘蛛网都得扫干净。我望着她校服上的辣子油印,忽然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有些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放学时,夕阳把榜单照得通红,像张揉皱的奖状。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看王梦然把圆规、橡皮、橘子糖一股脑塞进铅笔盒,校服带子拖在地上,扫起些粉笔灰。“一起走?”她晃了晃铅笔盒,糖纸在里头哗啦作响。我摇头,说要去买墨水。她便挥挥手,转身走了,头发在夕阳里翘得老高,像面小小的旗。

校门口的梧桐叶落了一片,正巧砸在我脚边。我弯腰捡起,叶面上有只虫蛀的洞,像极了王梦然卷子上的“58”。母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街角,手里提着袋青菜,看见我时,眉尖立刻拧成个结。我攥紧那片叶子,只觉它比榜单上的数字更硌手。

回家的路上,母亲果然又说起了成绩。她的话像连珠炮,一句句砸过来,什么“你看看人家李晓夏”,什么“再这样下去考不上高中”,听得人耳朵发木。我盯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语文试卷上的槐花,可此刻的白发却像银针,扎得人心生疼。路过文具店时,我瞥见橱窗里的漫画书,忽然想起王梦然说要被卖掉的漫画——或许,那些漫画里的英雄,此刻也在替她挨骂罢。

夜里,我坐在书桌前,摊开月考卷。数学卷子上的抛物线还在嚣张地笑着,像王梦然扬起的圆规。我摸出铅笔,在草稿纸角落画了只乌龟,它戴着眼镜,背着书包,书包上挂着块橘子糖。旁边写了行小字:“下次再考砸,就把这乌龟贴在卷子上。”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给乌龟镀了层银边,倒显得憨态可掬。

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叹息,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夜空中。我望着卷子上的红叉,又看看草稿纸上的乌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或许,成长就是这样,像在雾里走路,跌跌撞撞,却总有盏灯为你亮着——哪怕那盏灯只是块皱巴巴的橘子糖,或是草稿纸上的一只乌龟。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榜单的一角。我伸手按住,却看见自己的名字底下,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段潇晓是笨鸟,但笨鸟会画乌龟。”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写的。我笑了笑,把橘子糖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来,竟比上周的更浓了些。

窗外的香樟树在月光里沙沙作响,像在说些什么悄悄话。我合上卷子,心想:下次月考,或许可以和王梦然组队画押题乌龟,一只画抛物线,一只画等高线,说不定真能画出个好成绩来。至于母亲的训斥,就让它像这夜风中的蝉声吧,响过了,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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