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被撕破的天幕倾泻而下,冲刷着城市边缘的灰色街道。俞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左眉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他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听着不远处保安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
俞晟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喷漆罐——宝蓝色,还剩三分之一。今晚的"作品"又没完成。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被保安追着跑了,这片工业区的看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了?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单薄的黑色T恤早已湿透,黏在身上。十七岁的少年瘦得像根竹竿,但肌肉线条分明,像一只时刻准备战斗的幼兽。他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然后猫着腰钻进了两栋厂房之间的小巷。
这条巷子他熟,穿过它就能到达老城区。那里灯光昏暗,监控稀少,是他这样的"街头艺术家"最好的藏身之所。
俞晟跑得很快,运动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他从未注意过的老旧社区——低矮的砖房,斑驳的墙面,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在雨中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梧桐里",锈蚀的铁牌上这么写着。
身后传来保安的脚步声,俞晟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进了社区。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拐过几个弯,最终躲进了一条死胡同。墙角堆着几个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桶,俞晟屏住呼吸,蜷缩在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湿漉漉的地面。俞晟握紧了喷漆罐,指节发白。如果被发现,他不介意用这个当武器。
"谁在那里?"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俞晟浑身一僵,缓缓转头。
雨幕中,一个撑着黑伞的少年站在胡同口。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深蓝色校服裤,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即使是在这样的暴雨天,他的衣服也只有下摆微微沾湿。最让俞晟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关你屁事。"俞晟下意识地竖起全身的刺。
少年没有被他恶劣的态度吓退,反而走近了几步。伞面倾斜,为俞晟挡住了部分雨水。
"你在被追?"少年问,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
俞晟眯起眼睛:"怎么,要举报我领赏金?"
少年摇摇头,目光落在俞晟手中的喷漆罐上,又移到他湿透的衣服和微微发抖的身体。保安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少年似乎思考了几秒,然后做了个让俞晟意外的决定。
"我家就在前面,你可以先躲一下。"他说,"至少把衣服弄干。"
俞晟警惕地盯着他:"为什么帮我?"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也许我今晚想当个好人。"
就这样,俞晟跟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走进了一栋老旧的公寓楼。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上到四楼,少年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漆成深绿色的门。
"进来吧。"他说,"我是程谦。"
"俞晟。"他嘟囔着报上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跨过了门槛。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但整洁得不可思议。浅灰色的沙发,原木色的书桌,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星空图,不是印刷品,而是手绘的,笔触细腻得让俞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浴室在那边,有热水。"程谦递给他一条毛巾和一套干净衣服,"你可以先洗个澡。衣服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
俞晟接过衣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棉质面料。多久没人给他准备过干净衣服了?两年?还是三年?自从妈妈去世后,家里就再也没人关心他是不是淋雨,是不是挨饿。
浴室门关上后,程谦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他走到窗前,确认保安没有跟来,然后拉上了窗帘。厨房里,他烧上水,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面。做完这些,他站在客厅中央,突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叛逆少年回家。
水声停了,俞晟穿着程谦的衣服走出来——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在他身上确实大了些,袖口和裤脚都卷了好几折。湿漉漉的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饿吗?"程谦指了指桌上的杯面,"只有这个。"
俞晟没说话,但坐下后三两口就吃完了自己那份。程谦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的。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程谦看了眼窗外:"雨太大,你今晚可以睡沙发。"
俞晟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你不怕我偷东西?"
程谦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头也不抬:"有什么值得偷的?"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俞晟,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发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倒在沙发上。
夜深了,程谦关掉台灯,卧室陷入黑暗。雨声渐小,但风还在呜咽。他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俞晟翻来覆去的声音,思绪飘回两年前那个同样下着暴雨的夜晚——刺耳的刹车声,扭曲的金属,还有从指缝间不断流走的温热血液。
程谦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噩梦的余韵还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沙发上的俞晟正睁着眼睛看他。
"做噩梦了?"俞晟问,声音里没有嘲弄,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程谦没有回答,但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发颤。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俞晟的脸上,少年锐利的轮廓在银光中变得柔和。
"我也有。"俞晟突然说,指了指自己眉角的疤,"我爸喝醉后留下的纪念品。"
程谦看向他,两个少年在黑暗中沉默地对视,某种无形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窗外的雨停了,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抽象的画。
"睡吧。"最终程谦只说出了这两个字,转身回了卧室。
但他知道,这个雨夜之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