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谦的生物钟在清晨六点准时将他唤醒。
窗外,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歇,梧桐叶上挂着未干的雨珠,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的眼镜,却在半空中停住——客厅里还睡着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脾气暴躁的街头少年。
程谦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昨晚的善心是不是被雨水泡发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客厅的沙发上,俞晟蜷缩成一团,像只警惕的流浪猫,连睡觉都带着防备的姿态。程谦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罐喷漆不见了。
"找这个?"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程谦转头,发现俞晟已经醒了,手里正抛接着那罐宝蓝色喷漆,眼神里带着挑衅。
"我没打算偷走。"俞晟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但也不会乖乖上交。"
程谦推了推眼镜:"我没打算没收。"
厨房里,程谦煮着燕麦粥,俞晟靠在门框上打量这个过于整洁的空间——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连调味料的摆放都按高矮顺序排列。
"强迫症?"俞晟挑眉。
"习惯。"程谦头也不回。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程谦收拾碗筷时,俞晟突然开口:"我待会儿就走。"
程谦顿了顿,水流冲过他修长的手指:"你有地方去?"
俞晟的嘴角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街头艺术家四海为家。"
程谦关上水龙头,转身时发现俞晟正盯着墙上那幅星空图看,眼神里有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你可以暂时住这里。"话一出口,程谦自己都愣了一下。
俞晟猛地转头:"什么?"
"前提是遵守规则。"程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三条:
1. 不准带违禁品回家
2. 保持基本卫生
3. 不干扰对方生活
俞晟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优等生,你这是要跟我签合同?"
"你可以拒绝。"
俞晟一把抓过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然后抬头看着程谦:"再加一条——不准问我的过去。"
程谦点头:"成交。"
就在这时,程谦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陈老师"——他的班主任。程谦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热情的声音:"程谦啊,全国心理知识竞赛的初赛材料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学校很重视这次比赛..."
俞晟听着程谦用那种标准的"好学生"语气应答,撇了撇嘴,起身走向阳台。窗外,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昨夜的阴霾,几只麻雀在梧桐枝头跳跃。俞晟摸出口袋里的喷漆罐,在掌心转了一圈,突然觉得这间小小的公寓像是一个奇怪的避风港——既不安全,也不舒适,却莫名让他不想立刻离开。
程谦挂掉电话时,发现俞晟正盯着自己的书架看。那些大部头的心理学著作排得整整齐齐,其中不少是关于创伤治疗的。
"你对这个感兴趣?"程谦问。
俞晟随手抽出一本《创伤与复原》,翻了两页又塞回去:"只是好奇优等生都在看什么。"
中午,程谦换上志愿者的T恤准备出门。俞晟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要去福利院做义工。"程谦说,"冰箱里有食物,钥匙在鞋柜上。"
俞晟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程谦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如果你想离开,记得锁门。"
门关上的声音让俞晟终于抬起头。他盯着那扇深绿色的门看了很久,突然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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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福利院坐落在梧桐里最安静的角落,院子里有几棵年岁久远的梧桐树,枝叶繁茂。程谦每周六都会来这里陪孩子们读书、做游戏。
"程哥哥!"一个小女孩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今天讲什么故事呀?"
程谦蹲下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天我们可以一起画画,好不好?"
教室里,程谦正帮孩子们准备画具时,院长李阿姨匆匆走进来:"程谦,有你的电话,说是找俞晟的。"
程谦一愣:"找俞晟?"
电话那头是一个疲惫的女声:"您好,我是俞晟的班主任林老师,这个号码是他档案里留的紧急联系人...请问您是?"
程谦迟疑了一下:"我是...他的朋友。"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人了。"林老师长舒一口气,"俞晟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他父亲电话也打不通。上次家长会我就想说了,这孩子虽然叛逆,但真的很聪明,尤其是美术方面..."
程谦听着老师絮絮叨叨地讲述俞晟在学校的表现——打架斗殴、顶撞老师,却又在市级绘画比赛中拿过奖;逃课是家常便饭,但有一次被发现躲在图书馆看艺术史。
"他母亲去世后,情况就更糟了。"林老师压低了声音,"有次我看到他手臂上的伤...不像是打架留下的。"
程谦握紧了话筒。
"如果您见到他,请告诉他...学校还在等他回来。"林老师最后说。
挂掉电话,程谦站在走廊上发了会儿呆。窗外,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他突然想起早上俞晟签下"约法三章"时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和那句"不准问我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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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他推开门,意料之外地发现灯亮着,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俞晟站在灶台前,笨拙地翻炒着一锅看不出原料的食物,T恤上沾着油渍。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说:"别指望我做得多好吃,熟了就行。"
程谦放下背包,发现客厅的垃圾桶里多了几个空啤酒罐——不是他家的。
"你出去了?"程谦问。
俞晟关掉火,把一盘黑乎乎的炒饭推到程谦面前:"买点必需品。"他顿了顿,又补充,"没偷没抢。"
程谦看着那盘卖相堪忧的炒饭,突然笑了:"谢谢。"
俞晟像是被这个笑容烫到一样,迅速别过脸去:"难吃就别勉强。"
饭确实难以下咽,但程谦还是吃完了。饭后,俞晟主动去洗碗,程谦则坐在书桌前整理竞赛资料。两人各忙各的,却有种奇怪的和谐。
"明天我要去福利院。"程谦突然说,"你要一起吗?"
俞晟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我去干嘛?"
"帮忙。"程谦推了推眼镜,"或者,你可以继续研究我的书架。"
俞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优等生,你这是在邀请我?"
"只是建议。"程谦头也不抬。
俞晟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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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俞晟真的跟着程谦走进阳光福利院时,所有孩子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这是俞晟哥哥。"程谦简单介绍,"今天他来教大家画画。"
俞晟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答应教——"
一个小男孩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角:"哥哥,你会画恐龙吗?"
俞晟低头,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到嘴边的拒绝突然说不出口了。
程谦悄悄退到一旁,看着俞晟被孩子们包围。高瘦的少年起初手足无措,但当画笔到手时,他的眼神瞬间变了——专注、沉静,甚至带着某种程谦从未见过的温柔。
寥寥几笔,一只栩栩如生的暴龙就跃然纸上,孩子们发出惊叹声。俞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是程谦第一次看到他真实的笑容。
教室角落,一个瘦小的男孩独自坐着,对周围的喧闹毫无反应。程谦轻声告诉俞晟:"那是小杰,有自闭症,从来不参与集体活动。"
俞晟看了看那个男孩,又看了看手中的画笔,突然走了过去。他在小杰对面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在纸上画画——不是恐龙或 superhero,而是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
令人惊讶的是,小杰抬起了头。
俞晟继续画着,那些线条渐渐形成形状: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小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
"有时候..."俞晟的声音很低,只有小杰和走近的程谦能听到,"外面的世界太吵了,躲在笼子里反而安全,对吧?"
小杰没有回答,但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画上的鸟。
程谦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俞晟的涂鸦总是出现在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那不只是叛逆,更是一种无人理解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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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程谦带俞晟去了福利院附近的咖啡店。店主周姐是个四十出头的爽朗女性,看到程谦就热情地招呼:"小程来啦!这位是?"
"俞晟。"程谦简单介绍,"我的朋友。"
周姐的目光在两个少年之间转了转,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第一次见小程带朋友来。"她给两人端上热可可,特意在俞晟那杯上加了一大坨奶油,"看你这身打扮,是学艺术的?"
俞晟不自在地耸了耸肩:"随便涂涂画画。"
"他很有天赋。"程谦突然说。
俞晟猛地抬头,没想到会从程谦口中听到夸奖。
周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挺有意思——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她凑近俞晟,压低声音,"小程从不多管闲事,能把你带回家,说明你真的很特别。"
俞晟的耳根突然红了,他低头猛喝了一口热可可,奶油沾在鼻尖上。程谦下意识地伸手想帮他擦掉,又在半路停住,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周姐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回程路上,俞晟突然问:"为什么做义工?"
程谦的脚步顿了一下:"需要理由吗?"
"像你这种优等生,不都应该忙着准备竞赛、刷题吗?"俞晟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浪费时间陪一群不相干的小孩。"
"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程谦的声音很轻,"有时候,帮助别人...也是在救自己。"
俞晟转头看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程谦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俞晟突然很想问——程谦,你需要被拯救吗?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个未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