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接上文）

浴缸里的水渐渐凉了。我望着天花板上氤氲的水汽，恍惚间想起二十一世纪公寓里的按摩浴缸。这一周我像只受伤的动物般蜷缩在公寓里，连窗帘都很少拉开。直到今早发现监视我的黑影终于消失——宫本大概觉得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破宁静。何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久违的活力："清月，今天来吃饭吧？"

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我望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泛黄，再过不久，香港就会迎来最寒冷的冬天。而叶冲，也该启程去越南了。

"好。"我听见自己说，"晚些到。"

叶公馆的铁门爬满藤蔓，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按响门铃时，一片枯叶恰好落在我肩头。何樱开门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她穿着浅蓝色小洋裙，发间别着上次逛街时我送的珍珠发卡。

"你瘦了。"她拉着我的手进门，掌心温暖干燥。

客厅里的座钟敲了五下，与此同时，大门再次打开。叶冲穿着笔挺的日军制服逆光而立，肩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见到我时，他明显怔了怔。

"我去换衣服。"他匆匆上楼，军靴踏在楼梯上的声响格外沉重。

何樱给我倒了杯热茶，瓷器碰撞声清脆悦耳。"别问，"她抢先开口，眼睛盯着茶杯里旋转的茶叶，"我和他...只是仇人。"

楼梯传来脚步声。我放下茶杯："我去看看。"

叶冲的房门虚掩着。我轻轻叩门，听见里面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进。"

推门而入时，他正在系衬衫袖扣。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房间里飘着淡淡的樟脑味，床上摊开一个皮质行李箱。

"后天走？"我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箱子里叠得整齐的衣物。

叶冲的手指顿了一下，领带垂在胸前："你连这个都知道。"语气平静，却带着探究。

"黎魁南不可信。"我走近几步，地毯吸收了脚步声，"他在西贡的势力……。"

叶冲突然转身，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他身上还带着秋风的凉意，混合着洗完澡后的淡香。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何樱..."

"我会照顾好她。"我抢先保证，却看见他唇角微微上扬。

"有人会保护她。"叶冲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你顾好自己就行。"

窗外知更鸟的啼叫打破了沉默。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眉骨上的旧伤，眼角新添的细纹，还有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苍白的我。

何樱的呼唤从楼下传来。晚餐异常丰盛：清蒸东星斑、白灼虾、老火汤...像是某种无言的饯别。叶冲喝了酒，酒精让他眼尾微微发红。何樱说起港大时，他甚至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该走了。"最后一块杏仁饼咽下，我起身告辞，"想看看夜景。"

叶冲执意送我出门。秋夜的寒风卷着落叶打旋，他站在台阶上，西装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

"江清月。"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保护好自己。"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夜色中。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无数破碎的星辰。我望着这片叶冲誓死守护的土地，突然明白他临别时那个眼神的含义——那是一个战士对人间最后的眷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