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土地,陈国境内已有百日未逢甘霖。河道干涸成蜿蜒的伤疤,田垄间尽是倒伏的枯穗,连宫墙下的石雕貔貅都蒙着层呛人的黄沙。
饥民蜷缩在城门阴影里,凹陷的眼窝盛着将熄的炭火,偶尔被巡城卫兵驱赶时,才会发出游魂般的呜咽。
陈国遭遇了不输去岁魏国的大饥荒。然而,在朝堂之上,那些宗室官员中却鲜有人真正关心百姓的生死存亡。更有不少旧贵族暗怀鬼胎,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场灾难。他们仿若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只待谢渊的决策稍露破绽,便会一拥而上,借着饥荒之事兴风作浪,企图把她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坛拉下,毫不留情地践踏进泥沼之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以说便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只可惜,他们针对的那个人仍是那副淡然自若,处事不惊的模样。
朝堂之上,青铜冰鉴里融化的冰块正往下滴水。谢渊垂目听着太仓令的奏报,指尖在玉笏上叩出轻响。
三日前宗正卿府中运出的十车黍米还停在东市,车辙里嵌着的金箔在烈日下明晃晃刺眼——那些旧贵族早将粮仓改作了刀剑库。
“臣请奏。”清泠声线划破殿内燥热,“去岁借与魏国的二十万石粮,该到收回的时候了。”
“相国这般肯定魏国会借粮与陈?”
她一出口,便有人忍不住出言相讥。
“也是,当初可是相国极力主张借粮与魏,这份交情想来魏国不会轻易忘却。然而,倘若魏国此番不肯施以援手,借粮与我陈国,却不知相国是否能担得起这贻误民情的重责?届时,万民之苦又该如何化解?”
谢渊掀开眼皮看了眼那陈词激昂的人,认出是当初触犯新法,但罪不至死的一名宗室子弟。
“放肆!”
还未等谢渊出声,龙椅上的陈勋霍然起身,玄衣纁(xun一声)裳翻涌如夜潮。
朝会上出身宗室的官员神色微微一变,他们惊愕地望着王上眼底未褪去的猩红,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曾因谢渊被流放边疆吃了三年苦的陈勋,现下竟如此明显,毫不掩饰的站在谢渊那一边。
他们在下面望着高台上的陈勋,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先王的影子,对谢渊如出一辙的护犊子,宗室官员有些绝望,这楚民到底给他们陈国的王上下了什么迷魂药!
陈勋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在谢渊投来微微表示疑惑的目光时,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嘴那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听到有人指责谢渊,质问她是否愿担罪责的瞬间,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便涌上心头。
——不知以后,论及在下,又将在刻薄寡恩四字上,费多少笔墨?
那人带着轻嘲的清冷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旋。
罪责罪责,何来的罪责?
想要富强的,是陈国。使陈国富强的人,是谢渊。
那么所有因她而不至于沦为亡国之徒的人,有什么资格来给她定罪?有什么资格加付与她那么多骂名?
晦涩难言的情绪被陈勋压下。
刚准备出声的楚涵收回了不自觉投在谢渊身上的目光。
最终,关于陈国境内饥荒的讨论,也没有得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按照谢渊所说,派人前往魏国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