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过去,魏国撑不住了,不得不选择休战,割城求和。
朝堂上,谢渊主动揽下迎接魏国使者的差事,楚涵不知为何也跟着掺和进来,谢渊到没拦着。
说起来,谢渊与这位魏国的使者倒有一番“交情”。
韩策本是旧楚贵族后裔,曾为南楚重臣。当年,有人向他举荐谢渊,他却嗤之以鼻,认为谢渊不过是个“恃才傲物,为人轻狂”的毛头小子。谢渊听闻之后也不在意,只笑了笑,说“韩公受贬之日不远也”,便径自离去。
韩策听闻这话之后,心有芥蒂。
后来楚国内乱,世家倾轧,谢氏一族满门覆灭,谢渊流亡之际,韩策甚至派人追捕。幸亏拾柒带着谢氏残存的暗卫一路厮杀,拼死护住谢渊,从水路乘舟逃离那片染血之地。
那夜,云泽之地火光冲天,半边天空都被映得通红。舟行渐远,谢渊站在船头,一眼不眨地盯着远去的楚地。烟火翻涌间,云泽城隐现于浓烟之中,她的眼角凝着一滴未落的泪,神情怔然,面上无悲无喜,唯有风吹动她的衣袂,发出猎猎声响。
郑伯从舱内走出,手中捧着一件白色狐裘披风,轻轻披在谢渊肩上,语气悲怆:“公子,夜深风寒,莫要伤了身子。”
“南楚,会灭亡,很快。”
谢渊眼中映着那漫天火光,喃喃自语,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恨意和悲悯。
后来,陈文王广纳贤才,谢渊进入陈国,受到重用,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而她曾经说过的那句“韩策受贬之日不远”竟真应验了——韩策因自大遭小人构陷,失去楚王信任后只能北上投奔魏国。
数年之间,两人的境遇早已天壤之别。谢渊连任两届陈相,权势如日中天;韩策却沦为狼狈求和的魏国使者。
“当初,我该早点派人把守渡口。”韩策神色复杂地望着高冠玄衣的年轻相国,言语中满是悔恨。
谢渊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倒是一旁的其他大臣面有怒意。
如今的陈国布衣将相的格局已经成型,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因为谢渊坚定地推行客卿制才能够得重用的。与那些出身宗室的朝臣不同,他们是谢渊最忠实的拥趸。
楚涵此刻突然插话,目光如刀般落在韩策脸上,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讥笑,“不过是个在楚国沦为丧家之犬,在魏国又无所作为的庸人罢了,承认这些,真的有那么难吗?韩大人?”
“你……黄口小儿,竟敢满口胡言!”韩策颤抖着手指向楚涵,怒意几乎要从眼底喷涌而出。
然而,当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陈国那片年轻力壮的朝臣,心底生起一丝忌惮,最终他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甘与隐忍甩袖离去。
不过他终究是后悔的,若当初他能够听人劝诫,重用谢渊,楚国是不是也……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十五座边境城池换来了短暂的和平,魏国与陈言和,尧谷关自此牢牢掌控在陈国手中。
出于“旧识”,且同为楚人的身份,韩策离开陈都的时候,谢渊亲自送了他一程。
这数日,韩策亲眼目睹了陈国境内与魏楚两国完全不同的面貌——这个国家就像一把刀一样,锋锐霸道,绝不可能甘于一隅。
“谢相不怕我见此场景,回魏国仿效吗?”韩策站在城门外,语调中带着试探。
“不过粗浅的谋划而已,不足以为道,韩公自然可以仿效。”谢渊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惨笑一声:“谢相这是胸中有定数了啊。也是,病入膏肓,想要医治谈和容易?更何况……”
他顿了顿,不放过谢渊面上任何一点变化,继续道:“纵使要医治,谢相也不会给这个时间了吧?”
谢渊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天高云淡,她宽大的玄色袍袖被风吹动,翻飞而起,恍若旌旗猎猎飘扬。在她的背后,是威严雄伟的陈国王城。
“罢了罢了。”
韩策转身迈步,仰天大笑。
“没想到,亡强魏者,竟是区区一楚之流民!”
谢渊依旧静立于城门前,听到韩策称她为“楚之流民”,面色仍旧一如往常,并未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