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使的车马辘辘驶远,卷起一阵尘土。
谢渊仰起头,目光穿过飘动的旌旗,望向云卷云舒的天际。
陈勋远远地站在廊柱后,望着那孤寂单薄的身影,几次抬脚想走上前与其并立,却又疑迟地收回迈出的脚,藏在灰暗的阴影下踌躇不前。等他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时,那人已转身登上马车,车夫驾马扬鞭离去。
“区区一楚之流民”。
陈勋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着魏使离开的方向,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谢渊出身楚国,是因楚国世家权力倾轧,谢氏败落而流亡在外的士子。但是一直以来对于其中内情却是知之甚少。
谢渊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往。
而如今,韩策所说的,当初该早点派人把守渡口,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些关于这人的过去。
谢渊当初,离开楚国的时候,应该甚是艰难,稍有差池便会丢掉性命。
陈勋不愿去想,万一当初韩策真的派人把守了渡口,那么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也不敢去想,当初自己要是没有最后见谢渊一面会是……
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耳边仿佛又响起带着叹息的声音。陈勋学着谢渊的样子,仰起头,只看到天上浮云万象,毫无定数。
风摇蕙兰,楚之流民,匆匆登舟离去的士人……
在那个时候,那人离开楚国,千里迢迢奔赴陈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陈勋眼前浮现谢渊面上有时掠过的笑。
微冷的,不易察觉的,带着丝丝嘲意。
*
谢渊的确如同韩策所说,绝不会给魏国医治沉疴的时间。
在韩策还没回到魏国的时候,谢渊派去的说客就已经用重金收买了年幼魏君宠爱的宦臣。
而等到韩策带着割城求和的盟约回到魏国,向魏君直言进谏,试图说服魏君重肃朝政的时候,得到的只有魏君的怀疑。苦心准备的谏词魏君一语未听,直接将他赶出宫。
须发半白的韩策木然地立在宫门之外,恍然明白了那天谢渊为何笑而不语。
“好手段,好狠的手段。”
他呆站片刻,正午的阳光下却感觉寒气入骨——他感觉到一场可怖的风暴已经准备完毕,即将到来。
覆舟覆舟,国之将覆。
韩策忽而仰天大笑,又俯身掩面痛哭,大声嘶吼道,“老夫确实不足谢君甚多,惭愧惭愧啊!”随后领着家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魏都,遁入山林,从此杳无音信。
得知韩策归隐的消息时,谢渊正在提笔写字。
她的手腕很稳,纹丝不动,墨痕流畅连贯,不带滞涩,遒劲有力。
“可惜。”
谢渊说,语气却不见得真有几分惋惜。
派说客勾结宠宦,离间君臣,绝非君子应当做的,放到史书中,绝对是大受抨击的“小人行径”。但谢渊并不在乎这些手段算不算“君子所为”,卑鄙无耻也好,光明正大也好,阴狠冷血也好,目的达到了,那么就统统无所谓。
反正古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本就是女儿郎,她本就是身负骂名之辈。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谢渊搁笔,轻声念出伴随着魏民入关后,在陈地流传来的魏诗。
民怨已经深到成诗传唱万里的地步了。
这样的魏国,何来医治之法?
更何况,谢渊也没打算让魏国有喘息之机。
趁其病就要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