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笔袋里放了三天。

　　林雨桉每次打开笔袋都能看到那张折得很小的纸条边缘。她没有去天台，也没有问江思琛为什么约她。调座位后的两周里，他们几乎没有交流，除了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点头示意。

　　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选拔开始了。林雨桉作为学校代表参加初试，每天放学后都要留下来培训。周五的培训结束得很晚，她独自回到空荡荡的教室取遗忘的笔记本。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每张桌子镀上一层金色。她的座位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但江思琛原来的位置——现在是另一个男生坐着——桌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林雨桉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桌洞里掏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江思琛"三个字。

　　这显然不是课堂笔记。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推导过程，有些地方还画着复杂的电路图和算法流程图。林雨桉认出其中几页是关于量子计算的基础理论研究，这远远超出高中课程范畴，甚至触及了研究生级别的内容。

　　她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旁边写着："如果量子比特可以叠加，那么记忆呢？一个人的过去是否也存在于叠加态中，直到被观察才坍缩为确定的历史？"

　　字迹潦草却有力，透露出书写者思考时的激动。林雨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江思琛写下这些时脑海中的风暴。

　　"偷看别人笔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雨桉猛地合上笔记本转身。江思琛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整个人像是融入了教室的阴影中，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我...只是捡到了。"林雨桉把笔记本递过去，"你为什么会研究这些？"

　　江思琛接过笔记本，随手塞进背包："打发时间而已。"

　　"这是博士生级别的课题。"林雨桉指出。

　　"所以呢？"江思琛走近一步，"你觉得我不够格？"

　　林雨桉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在考试中故意交白卷，私下却研究这么深奥的内容。"

　　江思琛突然笑了："林雨桉，你真的很喜欢问为什么。"他绕过她，走到窗边，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就像量子叠加态，在你观察之前，它既是也不是。"

　　"那现在呢？"林雨桉问道，"我观察到了，你的叠加态坍缩了吗？"

　　江思琛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成欣赏："聪明的提问。"他顿了顿，"不过答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既不是。"

　　他走向教室门口，在离开前回头道："对了，你准备参加圣诞晚会吗？"

　　林雨桉愣了一下："还没决定。"

　　"你应该参加。"江思琛说完，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雨桉站在原地，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些未解的问题。

　　圣诞晚会前一周，校园里弥漫着节日的气息。走廊挂上了彩带，教室里摆着小圣诞树。林雨桉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林雨桉，今年晚会我们班需要出一个节目。"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听说你会拉小提琴？"

　　林雨桉点头："学过几年。"

　　"太好了！"李老师拍手，"江思琛会弹钢琴，你们可以合奏一曲。"

　　林雨桉皱眉："江思琛同意了？"

　　"他必须同意。"李老师露出狡黠的笑容，"这是他旷课多次的'惩罚'。"

　　放学后，林雨桉在音乐教室找到了江思琛。他正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落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听说我们要一起表演？"林雨桉走到钢琴旁。

　　江思琛抬头，嘴角微扬："李老师告诉你了？"

　　"嗯。"林雨桉放下书包，取出小提琴盒，"有什么想演奏的曲子吗？"

　　江思琛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击："我有个想法。"

　　他从琴凳下拿出一叠乐谱递给林雨桉。她翻开一看，是一首原创钢琴曲的谱子，标题处写着《WinterLight》，作曲者署名"C.S."。

　　"你写的？"林雨桉惊讶地问。

　　江思琛点头："我改编了小提琴部分，想试试二重奏的效果。"

　　林雨桉仔细阅读乐谱，眉头渐渐舒展："这...很美。"

　　"能拉吗？"江思琛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雨桉没有回答，直接架好小提琴，将乐谱放在谱架上。她深吸一口气，琴弓轻触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江思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钢琴声与小提琴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冬日的阳光与雪花共舞。曲子开始时舒缓如飘落的雪片，渐渐变得激昂如呼啸的北风，最后又回归宁静，像是一个关于重逢与离别的故事。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两人同时抬头，目光相遇。林雨桉的心脏跳得厉害，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演奏体验——仿佛不需要思考，音乐自然地从心底流出，而江思琛的钢琴声像是能预知她每一个即将到来的音符，完美地与之呼应。

　　"再来一次？"江思琛问道，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练习到很晚，直到保安来催才离开。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夜空飘着细碎的雪花。江思琛撑开一把黑伞，示意林雨桉靠近一些。

　　"你从哪学的作曲？"走在雪中，林雨桉忍不住问道。

　　江思琛的目光投向远处："我母亲是钢琴老师。她去世后，我...自学的。"

　　林雨桉想起在江家看到的相册里那个温柔的女人："她一定很为你骄傲。"

　　江思琛沉默了一会儿："希望如此。"他突然转向林雨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观测者，看着别人生活，却从不真正参与。"

　　"为什么不参与呢？"林雨桉问道。

　　"因为..."江思琛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淹没，"一旦参与，就有了期待。而期待，往往是失望的开始。"

　　林雨桉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雪花落在江思琛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是无声的眼泪。

　　圣诞晚会当天，学校礼堂座无虚席。林雨桉穿着一条简单的深蓝色连衣裙，站在后台紧张地调音。江思琛则是一身黑色西装，领口随意地敞开着，显得慵懒而优雅。

　　"紧张吗？"他走到她身边问道。

　　林雨桉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我们只排练了三次。"

　　江思琛笑了："相信我，会很好的。"

　　主持人报幕完毕，两人走上舞台。聚光灯下，江思琛坐在钢琴前，朝林雨桉点头示意。她架好小提琴，深吸一口气。

　　第一个音符响起，礼堂瞬间安静下来。钢琴声如冬夜的寒风，小提琴则像风中摇曳的烛光，两者交织，讲述着一个关于黑暗与光明、寒冷与温暖的故事。林雨桉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忘记了台下的观众，甚至忘记了自我。她只知道，每当她的琴声飘向某个方向，江思琛的钢琴声就会如影随形地接住它，再送回她身边。

　　曲子进行到一半，江思琛突然改变了节奏。林雨桉惊讶地抬头，看到他微不可察地朝她眨了眨眼。这是他们排练中没有的部分——一段即兴发挥。林雨桉没有慌乱，而是闭上眼睛，让手指跟随直觉移动。奇妙的是，她的琴声自然而然地与钢琴形成了新的和谐，仿佛他们早已排练过无数次。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雨桉睁开眼睛，看到江思琛正注视着她，眼中盛满赞赏和某种更深的情感。她回以微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晚会结束后，同学们纷纷围上来称赞他们的表演。林雨桉应付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喧闹的礼堂。寒冷的夜空下，她深吸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唇边逸散。

　　"逃得真快。"

　　江思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马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太吵了。"林雨桉说道，转身面对他，"那段即兴发挥...很惊艳。"

　　江思琛走近几步："你接得很完美。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林雨桉诚实地说，"就是...感觉应该那样拉。"

　　"量子纠缠。"江思琛突然说。

　　"什么？"

　　"就像量子纠缠。"江思琛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瞬间影响对方。也许音乐也能创造类似的连接。"

　　林雨桉笑了："这就是你笔记本上写的理论？"

　　"一部分。"江思琛也笑了，"想看看其他部分吗？天台是个不错的观测点。"

　　林雨桉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兑现那张未赴约的纸条。她点点头："好啊。"

　　学校的天台平时是锁着的，但江思琛似乎有办法打开。他们坐在天台边缘，脚下是灯火阑珊的城市，头顶是繁星点点的夜空。江思琛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两罐热咖啡。

　　"给。"他递给林雨桉一罐，"圣诞礼物。"

　　林雨桉接过咖啡，温热透过金属罐传递到她的指尖："谢谢。不过我没准备礼物。"

　　"刚才的演奏就是最好的礼物。"江思琛翻开笔记本，指向一页复杂的公式，"看，这是我最近在研究的东西..."

　　他们聊了很久，从量子物理到音乐理论，从学校琐事到人生理想。林雨桉发现，褪去玩世不恭的面具后，江思琛的思维敏锐得惊人，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见解。而江思琛则惊讶于林雨桉不仅学术优秀，对艺术和哲学也有深刻理解。

　　"你知道吗，"江思琛突然说，"有时候我希望时间能停在某一刻。"

　　"比如现在？"林雨桉问道。

　　江思琛看着她，轻轻点头："比如现在。"

　　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变得很近，近到林雨桉能看清江思琛眼中自己的倒影。她的心跳加速，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她向他靠近...

　　"砰！"

　　一声巨响划破夜空，绚丽的烟花在远处绽放。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更多的烟花升上天空，照亮了整个天台。

　　"新年快乐。"江思琛轻声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林雨桉这才意识到，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新的一年到来了。她望着江思琛被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江思琛，"她开口道，"我..."

　　又一阵烟花爆炸声淹没了她的话语。当噪音平息，那一刻的勇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

　　"什么？"江思琛问道，目光专注。

　　林雨桉摇摇头："没什么。新年快乐。"

　　他们并肩看着烟花，各自怀揣着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在绚烂的夜空下迎来了新的一年。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