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

吴真的指尖刚碰到张涛脸颊，就被张凤霞用拐杖轻轻敲开：“老不正经的，逗孩子玩还带挖坑的？”轮椅在青石板上转了个圈，她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抛给孙女似的小妹妹，糖纸脆响里混着画眉的啼叫。

“您问。”张涛按住母亲欲敲人的拐杖，虎口的草莓贴纸沾了层灰。吴真突然收敛笑意，白胡子垂到鸟笼上：“你妈最爱吃的菜是啥？”

“清蒸鲈鱼，要放三根葱丝、两片姜，鱼肚子里塞香菇。”张涛脱口而出，看见母亲耳尖突然泛红。小妹妹抱着布熊凑近：“我奶奶爱吃红烧肉！”吴真却摇摇头，竹筷敲着鸟笼边沿：“错。她嫁过来前在剧团，最爱吃的是后台的芝麻火烧，就着白开水能啃俩。”

张涛猛地想起母亲屋里的旧木箱，最底层总藏着油纸包的芝麻碎——他一直以为是给鸟喂的。张凤霞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响：“老吴头你翻我家底呢？”声音却软得像晒过的棉被。

“第二个问题。”吴真竖起两根手指，画眉在笼里扑棱出残影，“她膝盖的伤疤怎么来的？”

“摔的。”张涛盯着母亲膝头的蓝布衫，想起昨夜替她涂药酒时，她躲闪的目光。小妹妹拽了拽他衣角：“我膝盖疤是骑自行车摔的！”吴真却突然蹲下身，竹筷挑起张凤霞的裤脚——淡粉色伤疤蜿蜒如蝶，“二十年前救这小子被车撞的，她瞒了整整十八年。”

张凤霞的拐杖“当啷”落地，小妹妹惊呼着去捡。阳光穿过香樟树，在她银发上洒下光斑，像舞台上迟来的追光灯。张涛忽然想起李阿姨的话，喉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芝麻火烧。

“最后一个问题。”吴真站起身，把鸟笼挂到树杈上，“她藏在枕头底下的红本本是啥？”

“戏服...不，是剧团的奖状。”张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母亲总说那本子早丢了。张凤霞猛地拽住他手腕，轮椅下的毛毯滑出一角，露出里面掉了漆的红色烫金——《穆桂英挂帅》最佳女主角奖，1998年秋。

小妹妹举着拐杖蹦起来：“我奶奶藏的是我爷爷的军功章！”吴真却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火烧掰碎喂鸟：“小子，孝顺不是活成你妈的影子。她当年瘸着腿去卖鞋垫，逢人就说‘我儿子将来要当工程师’——你现在连她爱吃火烧都不知道，算哪门子孝顺？”

梧桐叶落在奖状封皮上，张涛蹲下身捡起母亲的拐杖，摸到柄上刻着的“强”字——那是他初中叛逆时用小刀刻的。母亲的手忽然抚上他头发，像小时候替他摘去头上的草屑：“老吴头瞎较真，妈现在就爱吃鲈鱼...你蒸的比饭店都香。”

吴真的画眉突然叼走半块火烧，扑棱着飞到张凤霞轮椅把手上。她笑着喂它碎渣，银发被风吹起，露出后颈淡淡的疤痕——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月亮。

“明天去买芝麻火烧吧。”张涛握住母亲的手，触到掌心的老茧，“再买台榨汁机，您说过想喝现磨的豆浆。”

小妹妹举着拐杖当宝剑乱跑，吴真的白胡子又抖起来：“这才算话！孝顺不是答题，是知道她藏在伤疤底下的馋虫，明白她把戏服叠进木箱时，心里还亮着盏灯。”

暮色漫过香樟树，张涛推着轮椅往家走，听见母亲轻声哼着戏词。她膝头的奖状被晚霞染成金色，芝麻火烧的碎屑落在蓝布衫上，像撒了把星星。原来真正的孝顺，不是成为她的铠甲，而是读懂她藏在褶皱里的春秋——那些未说出口的梦，和永远为他留着的半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