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洗脚

初三冬夜，台灯在复习资料堆里晕开暖黄的光圈。

张涛轻手轻脚端着塑料盆穿过客厅时，母亲正趴在缝纫机前补他的校服裤。踏板声停了，她想撑着膝盖站起来，却被他按回竹椅：“妈，今晚我给您洗脚。”

水温调得刚好，热气裹着生姜的辛辣漫上来。张涛蹲在地上，指尖触到母亲脚底的老茧——那是常年踩着缝纫机踏板磨出的硬痂，比去年又厚了些。盆里浮着几片陈皮，是他下午特意去中药铺抓的，听同学说能驱寒。

“明天考试别紧张。”母亲往他毛衣领子里塞了个暖手宝，“灶上煨了莲子百合粥，考完回来吃。”张涛没说话，低头搓洗母亲脚踝上的旧疤。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凹痕里渗着淡淡的青色，像落在雪地上的墨点。他忽然想起小学时偷偷用蜡笔给疤痕涂颜色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水渐渐凉了，他换了三次热水。母亲的脚趾在水里舒展着，忽然轻轻抽搐了一下——是阴雨天常犯的腿疼。张涛伸手握住那只布满青筋的脚，掌心贴着脚心的涌泉穴，像从前母亲给他揉肚子那样慢慢揉。缝纫机在墙角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窗外的雨声，织成细密的网。

“妈，等我考上一中，”他盯着水面上晃动的灯光，“就用奖学金给您买电动泡脚桶。”母亲笑出泪来，用沾着棉线的手背抹眼睛：“傻孩子，有你在跟前，比啥都强。”

夜很深了，张涛把母亲的脚轻轻放进棉拖鞋。盆里的水倒掉时，陈皮香混着皂角味漫进走廊。他摸出枕头下的准考证，照片上的少年眉眼舒展，身后晾衣绳上飘着母亲新洗的蓝布衫，衣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洗衣液泡沫，像撒了一把碎钻。

窗外，路灯把梧桐枝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淡墨画。

他忽然想起今晚触到母亲脚底时，那老茧下藏着的温度——不是灼热的，是像晒过太阳的棉被那样，温吞吞却扎实的暖。就像她每次目送他进校门时，拐杖尖点地的“嗒嗒”声，总在他回头时刚好落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