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桃花坞飘着粉雪,张正擦拭着腰间利剑,忽听得山道上传来玉铃声。那声音越近越清脆,像是山间清泉溅落玉盘。
他侧身似是窥得了什么,微微摇着头嗔笑了一声。
转角处,一抹鹅黄身影踏着青石板跃下石阶,腰间玉铃随着步伐轻晃。少女发间别着半朵桃花,笑眼弯弯,裙摆翻飞间带起阵阵花香,恰似春日里最灵动的蝶。
“张正!”她人未至,声音先到,清亮如林间画眉,“我从御妖国回来,路上摘的” 暗香浮动间,一束素白的兰花,撞入少年怀中。
花枝上残留的点点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却不以为意。
修长指尖勾住兰花茎秆,他垂睫敛眸轻嗅,冷白面庞忽而漾开一抹浅淡弧度,眉眼微弯间嗓音漫着薄霜:“张澈,回了张家之后,你可不能对我直呼其名了”
张澈撇着嘴轻嗤一声,发尾随着傲娇的仰头动作晃出利落弧度:“切……迟早有一日,我会胜你!”目光却刻意掠过张正,落在远处摇曳的竹影上。
话音未落,她突然旋身逼近,杏眼圆睁连呼三声:“张正!张正!张正!我就喊!现在不多喊几遍,往后怕是没机会了!”清亮的嗓音惊飞檐下两只麻雀,扑棱棱掠过青瓦。
张正滞在原地,举到半空的手僵成虚握,喉间溢出半声无奈叹息。
待少女踩着碎步哼着小调走远,他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低头凝视怀中兰花,指尖像触碰羽翼般摩挲着润泽的花瓣。
他比谁都清楚,那字字铿锵绝非戏言……
暮色漫过青瓦时,乌回村便浸在桃色烟霭里。这座藏在山褶里的村落,像个密不透风的匣。
每日练剑归来,张澈总会驻足溪边,望着那位眼盲的阿婆佝偻着背浣衣。
她从不问过往经历,只在农忙时默默帮着收稻,听镰刀割断秸秆的脆响混着风里的虫鸣。————能在这荒僻之地落脚的人,谁的故事里不是浸着咸涩的霜?
阿婆总笑着摇头,说她参不透这世间的弯弯绕绕,总是词不达意。
张正偶尔也会出现。记忆里那个总爱与她拌嘴的少年,如今却愈发沉默,像尊被岁月磨去棱角的玉像。
她日夜挥剑,剑穗斩落满院桃花。在那些剑锋划破晨雾的日子里,张澈的执念愈发锋利。
可祠堂里长辈们的摇头,张家主位前高悬的戒尺,总在她耳边重复着同一句话:“到底是不如张正啊……”
残阳把溪水染成琥珀色时,这成了他们在桃花坞的最后一日。
张澈依偎在阿婆肩头,静静听着那些古老的故事,偶尔俏皮地插科打诨。
“你知道那个人对她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说,不要怕,生死各有命!”
“他这样的人怎么就认命了呢!”
可是谈笑间……故事突然暂停了,烛火在窗纸上摇晃,周身陷入沉默,只余柴火噼啪作响。
急切的呼唤撞碎在寂静里,少女猛地掀开老人的衣袖,触及那片逐渐失温的皮肤时,呼吸骤然凝滞在胸腔。
她弯下身子,望着老人安详阖起的眉眼,终于读懂了那句“生死各有命”藏着的释然。
而后又起身环视着周边的一切,看到桌上有一沓厚厚的信笺,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边角已经起了毛边,看起来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信笺最上面压着一块素白的帕子,帕子上用银线绣着朵花,像是未完成的作品。
她的目光在信笺上停留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指尖却触到帕子下的硬物——她心中微动,却终究还是收回手。
恍惚间,她已在荒郊的一块向阳坡地,为她做好新坟,最后看了一眼碑上未干的刻痕,然后决绝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