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徐涛抓起公文包往门口走时，听见天乐在身后闷声说：“其实我……”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已在裤兜震动，部门经理催报表的电话像催命符。“晚上回来再说！”他冲身后扬了扬手，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瞥见天乐垂着尾巴坐在沙发上，指尖绕着纱布边缘打圈。

地铁里人潮拥挤，徐涛盯着手机屏保上十二岁的自己——照片里男孩蹲在巷口，怀里团着只黄毛小狗。拇指摩挲着屏幕，他忽然想起今早给天乐包扎时，对方后颈那道月牙疤。那形状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他用冰棍棍给流浪狗挑开的蜱虫伤口。

“叮——”

工位电脑亮起时，屏幕右下角跳出条新闻：“城郊发现非法捕兽窝点，获救兽人志愿者已送医。”配图里模糊的姜黄色身影让他心脏猛地一跳，往下划拉的手指突然顿住——伤者姓名栏里，“天乐”两个字被加粗标注。

鼠标光标在报表单元格上晃了三圈，徐涛猛地抓起马克杯往茶水间冲。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杯壁，他忽然想起天乐今早欲言又止的眼神，和那截在碘伏气味里轻轻摇晃的尾巴。

“徐哥，发什么呆？”实习生小周撞了撞他肩膀，“你袖口沾到什么了？”

是撮柔软的姜黄色绒毛。

徐涛猛地转身，茶水泼在手腕上也浑然不觉。电脑屏保不知何时换成了老照片，少年怀里的小狗抬起头，琥珀色眼睛映着破碎的夕阳。记忆突然决堤：暴雨夜他把发抖的狗塞进校服，用体温焐干它湿漉漉的耳朵；清晨巷口总有两颗沾着露水的野莓，不知哪只小兽悄悄放在他书包旁。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条未发送的草稿：“其实咱们小时候认识。”

工位时钟指向十点十七分。徐涛抓起外套往电梯跑，领带在风里飘成斜线。他想起天乐蜷在沙发上时，尾巴尖总无意识地往他坐过的位置扫，像在寻找某种熟悉的气味。

“叮——”

电梯门开的瞬间，他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争执声。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围着个戴口罩的身影，那人左手臂缠着纱布，卫衣兜帽下露出截姜黄色发尾。

“天乐！”

呼喊声撞在瓷砖墙上，戴口罩的人猛地转身。徐涛看见他耳后那缕翘起的头发，和记忆里某个蹲在巷口的清晨完美重合——那时他正把最后一块肉包子掰碎，黄毛小狗突然用鼻尖顶了顶他掌心，留下个湿漉漉的印记。

西装男人的手还按在天乐肩头，徐涛冲过去时，闻到对方身上混着碘伏和青草的气息。天乐的尾巴在卫衣下轻轻摆动，隔着布料扫过他小腿，像句隐忍的问候。

“他是我朋友。”徐涛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手指扣住天乐手腕时，触到对方脉搏在皮肤下急促跳动，“你们要带他去哪？”

“徐先生，这是市政厅的例行登记。”男人出示证件时，天乐突然往他身后缩了缩，尾尖卷成个紧张的问号。徐涛这才注意到他卫衣下摆沾着草屑，膝盖处有块深色污渍——是干涸的血迹，形状像朵扭曲的花。

“先让他跟我回去。”徐涛把天乐往身后挡，公文包里的马克杯随着动作晃出声响，“我……我能负责。”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阳光，在天乐睫毛上织出金色的网。他忽然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肉包子要分两半的习惯，你还没改吗？”

徐涛的呼吸骤然停滞。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把最后半块包子塞进小狗嘴里，自己啃着干硬的馒头。怀里的小兽忽然用爪子拍他手背，把包子分成更小的两块，湿乎乎的鼻尖蹭过他掌心：“这样你就不会饿了。”

西装男人的脚步声渐远时，天乐的尾巴终于从卫衣下探出来，轻轻卷住徐涛的手腕。阳光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流淌，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像某段被小心收藏的时光，终于在十年后，抖落尘埃，重新发出温柔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