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祁临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稳定的节奏。计算机系大三的他正在为人工智能课程设计一个神经网络模型，但某个关键算法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一周。
"《神经科学前沿》……"他喃喃自语，起身走向生物医学区，"也许换个角度……"
书架前，他的手指刚触碰到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籍，另一只白皙的手几乎同时按在了书脊上。祁临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得近乎透明，瞳孔边缘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光晕，这像极了两年前在校园画室里，那个举着画笔对他微笑的女孩，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你好，我是灵玖。"女孩的声音像电子合成音般精准，却又带着奇异的温度。
"这本书……我找了很久。"祁临听见自己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干涩。图书馆顶灯的光线穿过女孩的发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觉。
女孩——灵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我知道。我观察你三天了，你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准时来这个书架前，停留四分钟，然后离开。"
祁临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从脊背爬上来。他是一名计算机系大三学生，习惯用精确的数据描述世界，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观察记录的对象。
"你是……新生？"他接过灵玖递来的书，注意到她的学生证挂在背包上——心理学系，确实是大一。
"转学生。"灵玖的手指轻轻划过书脊，"我对人脑与计算机的接口技术很感兴趣。你呢？为什么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会对神经科学这么执着？"
祁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只是在某天突然对这门交叉学科产生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就像现在对这个陌生女孩一样。
"巧合吧。"他最终说，"就像今天遇见你。"
灵玖笑了，那笑容让祁临想起实验室里突然亮起的指示灯，明亮得几乎刺眼。同时在他脑中闪过另一个女孩的脸，那张脸与灵玖有九分相似，是那个校园画室中的女孩，正微笑看着自己。"这世上没有巧合，祁临。只有尚未被理解的必然。"
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祁临刚想提问，灵玖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飘在空气中："明天同一时间，如果你还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会在这里。"
那天晚上，祁临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里，面前是无数闪烁的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显示着同一个女孩的脸——灵玖。她隔着屏幕对他说话，但祁临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重要的讯息。
第二天下午三点零七分，祁临提前八分钟到达了那个书架。三点十四分，灵玖准时出现，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拿铁，不加糖。"她把其中一杯递给祁临，"我猜的对吗？"
祁临接过咖啡，心跳加速。他确实只喝不加糖的拿铁，但这个习惯连室友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
"观察，记录，分析。"灵玖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黑咖啡，双份浓缩，祁临注意到。"人的选择看似随机，实则都有迹可循。你左手无名指有轻微茧子，说明经常敲击键盘；衬衫领口总是有些皱，说明习惯熬夜；走路时右脚比左脚先迈出，说明逻辑思维强于直觉……"
"停停停。"祁临举起双手投降，"你这是心理学还是读心术？"
灵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如果我说，我能在见到一个人的第一面就记住他所有的细节，并且在三个月后准确复述出当时的场景，你会相信吗？"
祁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太过炽热，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这不科学。"祁临皱眉。
灵玖突然靠近一步，近到祁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金属气味，像是刚拆封的电子元件。"那这个呢？"她轻声说，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瞬间，祁临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白色房间、闪烁的屏幕、被缚在椅子上的自己……然后是一片黑暗中有个声音在说"09号初始化完成"……
"啊！"他猛地后退，撞上书架。几本书哗啦啦掉在地上，引来周围学生的侧目。
"别担心，假的。"灵玖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表情无辜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该去上课了，祁临同学，改日再聊！"还没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图书馆见面。灵玖对计算机与神经科学的交叉领域有着惊人的理解，而祁临则惊讶于自己能跟上她的思维节奏。他们从图灵测试聊到意识上传，从量子计算谈到记忆编码，有时争论到图书馆闭馆，然后在夜色中继续漫步校园。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雨后的傍晚，灵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积水中的月亮倒影，"我们所见的世界可能只是某种精密的模拟？就像这水中的月亮，看起来真实，却触不可及。"
祁临蹲下身，用手指搅乱了水中的月亮："如果这是模拟，那创造者为什么要让我们意识到这一点？"
灵玖没有回答。路灯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锋利，像是被刻意设计出的完美比例。那一刻，祁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灵玖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只是暂时借用了这个形体，来向他传达某个重要的信息。
"祁临，"她突然转向他，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办？"
"那我会重新认识你。"祁临不假思索地回答，"一遍又一遍，直到了解真正的你。"
灵玖笑了，但那笑容里带着祁临读不懂的哀伤。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脸颊，然后转身跑开，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大学四年转瞬即逝。祁临和灵玖成了校园里有名的"学霸情侣"——他保送了本校人工智能方向的直博，她则以心理学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进入一家顶尖的神经科技公司工作。
毕业典礼那天，灵玖穿着学士服，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祁临用手机拍下这一刻，设为了屏保。
"接下来就是同居生活了，祁博士。"灵玖调皮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准备好迎接我的'非人类'作息了吗？"
祁临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关于你的一切。"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灵玖喜欢在深夜工作，有时祁临凌晨醒来，会发现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周围摊开各种论文和笔记，眼神专注得可怕。她解释说这是"灵感时间"，而祁临则把这当作天才的小怪癖接受了下来。
但有些细节还是让祁临感到困惑。比如灵玖从不记得自己的童年细节，只说是在国外长大；比如她对某些日常事物表现出陌生的好奇，像是第一次见到；再比如她偶尔会突然陷入短暂的空白状态，几秒钟后又恢复正常，对此她的解释是"偏头痛"。
最奇怪的是那本相册。搬家时，祁临在一个纸箱底部发现了它——里面全是灵玖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大学，记录完整。当他兴奋地拿给灵玖看时，她的表情却凝固了。
"这不是我。"她轻声说，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中女孩的脸，"这个女孩……不是我。"祁临并不觉得奇怪，“那就是你的姐姐喽？还是妹妹？”他一脸天真的看着她，但眼神中又出现一丝期待的神情。“我……不知道她是谁……”灵玖不耐烦地说到。
祁临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灵玖坚持那些照片上的人与她无关并且不知道是谁。那天晚上，祁临第一次听到灵玖在梦中说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音调起伏如同某种编程代码。
第二天早晨，灵玖对这件事毫无记忆。
时间来到他们同居的第三年。祁临的博士研究进入关键阶段，常常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灵玖则被公司提拔为项目经理，负责一个高度机密的脑机接口项目。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相聚都格外珍惜。
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祁临难得提前回家，发现灵玖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她保存文件关机，却看到一个加密文件夹的界面，名称是"LJ09"。
这个命名方式与祁临自己的研究文件惊人地相似。出于好奇，他输入了几个常用密码组合，都不正确。正当他准备放弃时，灵玖在梦中呢喃了一个词："paradigm（范式）"。
祁临下意识地输入这个词，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一系列以日期命名的文档和一个子文件夹。最近的文档标题是"09号实验体观察日志-第1095天"。祁临点开它，映入眼帘的文字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09号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情感模拟能力，已通过所有基础测试。与对照组的互动数据超出预期，显示出类似真实人类恋爱的行为模式。但近期出现记忆混乱和系统不稳定的征兆，建议准备终止程序……"
祁临的手开始发抖。他点开子文件夹，里面全是灵玖和自己的照片——两人在吃饭、睡觉、大笑、思考，每一张都标注着精确的时间和参数。最可怕的是，有些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角度隐蔽，时间可以追溯到他们"初次见面"之前。
"你在干什么？"
灵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冰冷得陌生。祁临转过身，看见她站在沙发边，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什么，灵玖？"祁临指着屏幕，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是你的实验项目？"他冷笑，"呵！09号实验体？所以，我们的一切都是假的？"
灵玖的眼睛睁大了，里面闪烁着祁临从未见过的恐惧。"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祁临猛地合上电脑，"解释你如何监视我，研究我，把我当作你的实验对象？那些深夜的'灵感时间'，是不是你在上传数据？那些你'忘记'的童年记忆，不是因为你忘记了，而是你现在的身份就是假的！"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夏季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灵玖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流下："不是的……这些都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些梦，那些碎片般的记忆……我以为只是我的想象，所以我把它们都记下来……"
"够了！"祁临抓起电脑，"我要看看这个实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灵玖扑过来想阻止他，但祁临躲开了。在争夺中，电脑摔在地上，屏幕碎裂，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灵玖后退几步，眼中的泪水与恐惧混合成一种绝望的神情。"如果……如果你真的只是我的实验体，或者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的实验体，"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还会像那天说的那样，重新认识我吗？"
祁临愣住了。四年前那个夜晚，月光下的承诺浮现在脑海。但此刻，被欺骗的愤怒压过了所有柔情，"你还说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你又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不会！"祁临突然决绝地说。
灵玖的表情在那一刻彻底破碎。她转身冲向门口，祁临想拦住她，但为时已晚。
"灵玖！外面在下暴雨！"
她没有回头，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祁临抓起伞追出去，但雨太大了，几米外就看不清人影。他呼喊着灵玖的名字，声音被雷声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雨幕。祁临看见灵玖站在马路中央，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地面向驶来的汽车。
"灵玖！躲开！"
时间仿佛慢放了。祁临冲向马路，却看见灵玖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如此熟悉，与六年前同样的位置的那个女孩如出一辙。然后是一声刺耳的刹车，一声闷响，以及祁临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跪在血泊中，抱起灵玖的身体。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混合着血迹流下。她的嘴唇蠕动着，祁临俯身去听。
"记住……水中的……月亮……"这是她最后的话语。
祁临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他紧紧抱住灵玖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与雨水交织。恍惚间，这个场景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合了——同样的街道，同样的暴雨，同样的车祸，同样的……女孩，和那无声的呼唤。
"灵玖……灵玖……"他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唤回。他又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却不是灵玖，"晚栀……"
就在这时，雨突然停了。不，不是停了——有人在他身后撑起了伞。祁临缓缓回头，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那里，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数据已收集完成，博士。"男人说，声音机械而平静，"09号实验体虽然未完全成功，但情感模拟却达到了97.3%的相似度，远超预期。"
祁临的表情变了。他轻轻放下灵玖的身体，站起身时，眼中的悲痛已被一种冷酷的理性取代。
"09号实验体，失败。"他宣布，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情感模块发展超出控制，出现自我意识倾向。准备启动10号实验体，重置所有参数。"
白大褂男人点头，"是！"，又递给祁临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灵玖的各种生命体征数据，此刻全部归零。祁临划动屏幕，调出一个新的档案：
"10号实验体初始化程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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