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是在一阵消毒水味和轻微的抽泣声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地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随后是尤米娜哭得红红的眼睛和莫娜紧抿着唇、写满担忧的脸。
“颜汐！你终于醒了！”尤米娜看到她睁开眼，立刻扑到床边，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们了！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莫娜也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尤米娜的背，冷静地递上一杯温水：“先喝点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疼吗？”
颜汐动了动，瞬间感到侧腰、手臂和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跳高失败摔在沙坑里的记忆回笼，紧接着是斜坡上那猛地一推和翻滚的眩晕感……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就拿了莫娜手里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这时。
辅导员里奥斯老师闻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颜汐同学，你感觉好点了吗？校医说你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脚踝也有轻微扭伤，需要好好休息。”
里奥斯走到床边，疑惑地皱起眉，“不过跳高摔一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还晕倒了被送到这里？艾薇儿同学发现你的时候，你可是在训练场旁边的斜坡底下。”
“艾薇儿……”听到这个名字，颜汐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尤米娜和莫娜轻轻按住。
“里奥斯老师！不只是跳高摔的！”颜汐急切地抓住老师的衣袖，声音因委屈和急切而微微发颤，“是有人推我！我从跳高场地出来以后，是艾薇儿学姐！她把我从那个斜坡上推下去的！”
医务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里奥斯老师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一种安抚性的笑容：
“颜汐同学，你是不是摔糊涂了？或者做了噩梦？把你送来医务室的就是艾薇儿同学啊。”
“她当时很着急地找人帮忙，说你从斜坡上滚下去了。”
“是啊，颜汐，”尤米娜也小声附和，虽然她完全相信朋友，但逻辑上实在说不通，“艾薇儿学姐……她要是推了你，为什么还会主动送你来医务室呢？这说不通啊……”
莫娜没有说话，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颜汐，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这种指控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真的是她！”颜汐急得眼圈都红了，伤口也因为激动而隐隐作痛。
里奥斯老师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
“颜汐同学，我理解你受伤后情绪不稳定。”
“但艾薇儿同学是青协的积极分子，平时表现很好，她没有动机这样做。”
“而且，正如尤米娜同学说的，如果真是她推的你，她何必又大张旗鼓地救你、送你过来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拍了拍颜汐的手背：
“好了，别多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养伤。”
“也许是不小心脚滑摔下去，产生了错觉，只要没什么大碍就好，你呀，就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没有人相信她。
尤米娜和莫娜对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莫娜低声道：“颜汐，你先养好身体，别想太多了。”
尤米娜也赶紧点头：“对对，先把伤养好最重要。”
颜汐看着她们三人或无奈、或迟疑、或冷静的表情，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关心，我想休息了。”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平静。
里奥斯老师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自己，便离开了。
尤米娜和莫娜陪了她一会儿，直到校运会的闭幕式快开始了才离去。
门被轻轻带上，医务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颜汐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
校运会开幕式结束后，校园里充满了喧闹过后渐散的余温。
尤米娜和莫娜搀着一瘸一拐的颜汐慢慢往外走。
“所以……到底怎么弄的？跳高能摔成这样？”尤米娜还是不放心地问。
颜汐看着前方，像平常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嘻嘻地说：“……我就是不小心摔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可是很强的，一点都不痛！”
她已经不想再重复那个无人相信的真相了，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可笑。
尤米娜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明显强忍疼痛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小声说：“颜汐，不是我不信你……只是那边真的没监控，艾薇儿学姐又确实是送你来医务室的人……口说无凭，我和莫娜也没办法帮你说什么……”
莫娜沉默地点点头，算是认同尤米娜的话。
颜汐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到了岔路口，莫娜需要赶去医院照顾爷爷，先行离开了。
尤米娜和颜汐不同路，又陪她走了一小段，也担忧地看了看她，最终挥手告别。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过颜汐裸露在外的擦伤，带来一阵刺骨的疼。
她独自一人拖着疼痛的身体，慢吞吞地往校门口挪动，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和孤单。
周围是放学后欢快的人群，她的狼狈和缓慢与之格格不入。
颜汐拿出终端，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卡修斯发了条信息：【哥哥，你放学了吗？我脚好痛……能不能过来背我一下？】
很快，卡修斯回复了，是一张极度夸张的嫌弃表情包，配着文字：【颜汐小朋友，您快二十一了吧？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哥哥背？羞不羞啊？［嫌弃.表情包］】
颜汐看着屏幕，鼻子一酸，倔强地打字：【我才不怕羞！小时候我摔了你不也背我吗？】
【卡修斯：那能一样吗？那是以前！你现在多大自己心里没数？下课了自己慢慢挪过来，别跟个公主似的还要人伺候。】
【哥哥坏！不理你了！】颜汐赌气般地回了一句，用力按熄了屏幕，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低着头，忍着委屈和疼痛，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
快到校门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响起：“喂！磨磨蹭蹭的，等你老半天了！”
颜汐抬头，看见卡修斯斜倚在校门的柱子上，手里还拎着一袋从超市买来的零食，蓝白相间的尾巴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扫动着。
布莱克那辆黑色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能看到他冷峻的侧影。
颜汐愣了一下，瘪着嘴，委屈巴巴地让声音闷闷地听着有点沙哑，人却慢慢的挪过去：“……你不是不管我了吗？还来干什么？”
卡修斯看着她一瘸一拐、身上还沾着沙土和药水痕迹的狼狈样子，原本想逗她的心思也没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心疼。
他走上前，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力道却很轻：
“我哪有说不管你，我只是说不背你。”
“再说了我们难道不是同一路的？还有从你开学到现在，哪次放学不是我跟你布莱克哥哥在这儿等你？哪天没等过？”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颜汐一直强忍的委屈和疼痛瞬间决堤，金豆豆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小声地抽泣起来。
卡修斯见她真的哭了，顿时有点慌，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眼泪，又怕碰到她伤口：“哎哎哎，怎么还哭了？真摔那么疼啊？我看看伤哪儿了？”
颜汐扭开脸不让他看，带着哭腔：“不要你管……你都说我是大孩子了……”
“你这丫头……”卡修斯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进布莱克车的后座。
看着她浑身是伤还倔强地抿着嘴的样子，卡修斯担心布莱克开车猛，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身进去，拉过安全带想替她系上。
“我不要系安全带！”颜汐还在赌气，别扭地挣扎。
“别动！”卡修斯按住她，语气难得带上了点严肃，“我这是为你好！身上都是伤，万一布莱克一个急刹车你不得飞出去？撞疼了别又哭唧唧。”
他动作强硬却细致地帮她扣好安全带，确保不会勒到她的伤处。
颜汐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继续跟他冷战。
卡修斯坐进副驾驶，布莱克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眼睛红红、满脸写着“我很委屈”的颜汐，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内气氛有点沉闷。
卡修斯透过后视镜，看到颜汐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侧脸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那点因为被她“叛变”给格莱奥加油而产生的小别扭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默默地从刚买的零食袋里掏了掏，拿出一盒焦糖布丁，手指悄悄地从座椅旁边递了过去，轻轻碰了碰颜汐的手。
颜汐低头，看到那盒她最喜欢的焦糖布丁，包装纸在窗外流动的光线下微微反着光。
她怔住了。
记忆猛地闪回多年前——贪玩摔破了膝盖，哭得撕心裂肺，也是卡修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布丁，笨拙地哄她：“汐汐不哭不哭，哥哥给你变甜甜！”
那时候，爸爸突然离开了，妈妈总是偷偷掉眼泪，家里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清又让人害怕。
是卡修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用他还不算宽阔的肩膀，默默地扛起了照顾她和妈妈的责任。
而她，有时候却好像总是在给他添麻烦，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卡修斯却总是很懂事，什么大人要做的事都有他的身影，用他的方式保护着这个突然变得脆弱的家。
颜汐闷闷地接过布丁，冰凉的盒子握在手里，却仿佛有点烫人。
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
“嗯？”卡修斯应道，以为她又要撒娇。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人？总是给你添麻烦。”颜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认真，“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哭，耍小性子，要你背要你哄……一点长进都没有。”
正看着另一边车窗风景的卡修斯眼神忽然顿住了，他诧异地回过头，看向后座那个难得露出脆弱和反思神态的妹妹，觉得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哟？”他忍不住挑眉，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颜汐小朋友居然会反思这种问题了？不容易啊！”
颜汐撇撇嘴，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小声嘟囔：“哪有……我一直都会反思自己的好嘛……”
只是以前，总觉得无论闯多大祸，都有哥哥在后面兜着。
可现在……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哥哥会不会有一天也像爸爸一样觉得她是个负担。
卡修斯看着她故作坚强的侧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转过身，伸长手臂，越过座椅，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
“傻丫头。”卡修斯的声音不再带着戏谑，而是变得温和而坚定，“怎么会烦呢？”
“这样挺好的。”
颜汐猛地转过头，金色的瞳孔里带着诧异和不解望向他。
卡修斯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笑了笑，笑容里有种包容一切的温暖力量：“你永远都是哥哥的妹妹，长大了怎么样？长大了也是妹妹，妹妹麻烦哥哥，天经地义。”
“我就乐意你跟我耍小性子，乐意背你哄你，你要哪天真的变得特别懂事，特别独立，什么事都不需要我了……”
卡修斯顿了顿，蓝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哥哥我才要真的难过死了，说明哥哥我没用了呗。”
“所以啊，”他又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就这样挺好，永远当哥哥长不大的小麻烦精，就行。”
那一刻，所有强撑的委屈和倔强彻底土崩瓦解。
温热的液体再次盈满眼眶，视线变得模糊，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无助和委屈，而是被一种暖融融的、踏实的安全感所包裹。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盒焦糖布丁，小声地、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哥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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