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时,檐角垂落的冰凌正映着朝阳折射出七彩光晕。路垚裹着狐裘站在廊下伸懒腰,忽见乔楚生捧着青瓷暖手炉踏雪而来,玄色大氅上沾着细碎的金箔似的银杏叶残片。“今日休整一日。”他将温热的铜胎塞入少年掌心,指节拂过冻红的脸颊,“我让厨子炖了百合莲子羹。”
书房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路垚伏案整理观测笔记时总觉肩头沉重。回头正撞进男人垂眸研墨的视线,砚台边搁着新裁的洒金宣纸。“想画什么?”乔楚生执起狼毫笔杆轻敲他鼻尖,袖口滑出的手腕内侧还留着昨夜为他揉散淤青时的当归药膏痕迹。窗外腊梅暗香浮动,案头渐渐铺开幅双鹤逐日图——丹顶鹤振翅的姿态恰似他们初遇那日紫藤架下的惊鸿照影。
午后骤雪忽至,裹挟着北风撞得雕花窗棂簌簌作响。路垚本欲去阁楼校对星历数据,却被乔楚生拦腰抱起放在腾着热气的浴桶旁。男人浸透温水的手指穿过乌发间按摩穴位,水汽氤氲中听见低沉笑声:“头发里落了雪粒子,当心迷了眼。”鎏金浴屏外传来管家诧异的咳嗽声,混着红泥火盆里毕剥的声响融进蒸腾的水雾里。
除夕余温未散的初五清晨,邮差送来封盖着鸡血石印鉴的信函。路垚拆开泛黄绢帛时指尖微颤——竟是巴黎天文台邀请参与日全食联合观测的电报。乔楚生扫过法文花体字后当即拍板:“让船务公司调艘快艇候在吴淞口。”是夜卧房内烛火摇曳,男人对着世界地图用朱砂笔画出横跨太平洋的航线,在某处标红的小岛上停留良久:“听说那里有会发光的海。”
启程前夜突降冻雨,乔楚生亲自监督仆从往橡木箱里塞满驼绒被褥与暖宝宝。码头灯笼在雨幕中晕成朦胧光团,他忽然解开自己的羊绒围巾绕上青年脖颈:“海上风硬。”轮船鸣笛撕裂浓雾的刹那,路垚从舷窗看见岸上那抹玄色身影始终未动,如同礁石般伫立成永恒的坐标。
科考船穿越赤道无风带那日,甲板上摆满各种精密仪器。路垚调试光谱仪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头见乔楚生端着托盘立在烈日之下,椰汁杯沿凝着的水珠坠入盛满冰块的海水桶里叮咚作响。男人晒成古铜色的胸膛随着海风起伏,锁骨处晃荡的银链正是当初那块北斗玉佩改造成的吊坠。
观测营地搭在珊瑚环礁边缘,暮色将海水染成紫罗兰色。路垚趴在沙滩记录潮汐规律,忽然被咸涩浪花打湿裤脚。起身时落入带着海盐气息的怀抱,乔楚生湿漉漉的黑发贴着他耳畔低语:“涨潮了。”远处磷光闪烁的浮游生物群像被打翻的星河,而他们交叠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归国班轮途经香港时遭遇台风尾流,巨浪将甲板冲刷得寸步难行。路垚抱着标本箱缩在舱室里听见门外传来金属扭曲的锐响,门扉突然被斧头劈开裂缝——浑身滴水的男人举着应急灯闯了进来,背后是疯狂摆动的救生艇绳索。“抓紧我。”乔楚生的脊背肌肉在暴雨中绷成坚硬弓弦,他们踩着及膝深的海水摸黑转移到救生筏时,路垚感觉胸口口袋里的玉佩始终熨着滚烫心跳。
重返故居那日恰逢玉兰盛放,庭前老树下新添了架青铜望远镜。路垚仰头调试镜筒角度时,忽有温热身躯从后方覆上来。乔楚生握着他的手转动经纬仪旋钮,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春寒料峭中织成细网:“这次该刻什么?”指着镜身空白处问道。青年望着云层间若隐若现的猎户座腰带星,轻轻笑答:“就铸‘同舟’二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