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春雨总是缠缠绵绵,路垚站在宿舍窗前看檐角垂落的水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袋里的黄铜怀表。昨日收到乔楚生的书信说因军务耽搁,抵京日期要推迟三日,可今晨推开门却见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水洼里映着熟悉的身影——那人撑着黑绸伞立在槐树下,肩头落满细碎雨珠,分明是连夜兼程的模样。
“怎么不等我接站?”乔楚生收拢雨伞抖落水珠,军装下摆还在往下淌水。他伸手替路垚拂去发梢沾着的柳絮,掌心带着长途跋涉的凉意:“怕你等得着急。”路垚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泛着青黑,定是几夜未眠。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塞进怀里个温热的油纸包:“护国寺的艾窝窝,还热乎着。”
次日恰逢大学开放日,各国学者云集礼堂。路垚作为特邀讲师上台讲解星象运行时,忽见后排站起来个穿西洋呢套裙的女子提问。她操着生硬的中文追问关于紫微垣的记载,乔楚生原本慵懒倚着立柱的姿势骤然绷紧,手已按上腰间配枪。路垚从容引述《晋书·天文志》作答,余光瞥见台下男人微微松了口气,修长手指在鎏金怀表壳上轻轻叩击。
散场后众人移步至校园海棠林茶歇,那洋装女子竟又追了过来。她摘下宽边帽露出金发碧眼,自称是牛津大学交换生玛丽安。“路先生对古天文如此精通,不知可愿与我共研西方星图?”她递来的名片烫着火漆印章,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乔楚生忽然插进两人之间,端起茶盏抿了口:“内人不善交际,多谢抬爱。”瓷盖相碰发出清响,惊飞了枝头啁啾的雀儿。
当夜暴雨骤至,图书馆穹顶漏下的雨水打湿了善本古籍。路垚踩着木梯抢救珍本时,听见下方传来整齐的皮靴声。十几名持枪士兵列队而入,为首者出示盖着关防印的信函:“奉令查缴违禁书籍。”乔楚生反手扣住对方腕脉按在架上:“睁大眼看清楚,这些都是国家典籍。”他军装领口的将星在昏暗灯光下灼灼如焰,士兵们慌忙退了出去。转身却见路垚抱着浸水的《授时历》笑得眉眼弯弯:“方才气势汹汹的样子真好看。”
周末市集熙攘喧闹,乔楚生执意要给路垚买簪子。摊主拿出各式翡翠玉髓,他却指着支素银海棠钗:“就要这个。”付款时摸出的不是银元而是把勃朗宁手枪,惊得摊主跌坐在地。“抵价而已。”他笑着将钗子插入路垚乌发间,指尖掠过耳垂时低语:“比戴那些俗物衬你。”斜阳穿过琉璃厂牌匾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恍惚似镀了层金边。
暮春时节流行性感冒肆虐校园,路垚昼夜护理染病的学生。某日凌晨巡房时发现少了个高烧病患,顺着踉跄足迹寻到实验楼天台。月光下乔楚生正给昏迷的孩子喂药汤,军大衣裹着小小身躯如同羽翼。“这些孩子都是国家的火种。”他抬头时下颌线沾着药渍,眼神却柔软得化开水波。路垚默默取下自己围巾给他系上,惊觉男人喉结滚动着咽下了咳嗽声。
端午前夕收到天津商会宴请帖,原以为是寻常应酬,到了现场才知是文物黑市拍卖会。乔楚生揽着路垚佯装鉴赏字画,实则用身体挡住他视线。当压轴的战国青铜爵现世时,路垚突然挣脱桎梏上前:“这器物铭文与曾侯乙墓出土编钟同源!”话音未落暗处射出冷箭,却被乔楚生徒手攥住箭杆。鲜血滴落在爵身雷纹上,倒像是给赝品烙下了印记。
返程火车上,路垚撕开纱布查看伤口愈合情况。乔楚生抓着他的手腕不让靠近:“粗人皮糙肉厚不怕疼。”可当青年执意要用新采的金银花汁敷药时,他还是顺从地垂下眼眸。窗外掠过华北平原的麦浪,车厢里浮动着草药清香与薄荷膏的气息,混着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织成绵长的相思曲。
立夏那日天文馆举办观星夜活动,孩子们举着自制望远镜追逐流萤。路垚调试赤道仪时忽然怔住——星图投影幕布上赫然出现用荧光颜料绘制的求婚字样。转头正撞进乔楚生捧着绒盒单膝跪地的身影,盒中两枚玉扣在星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这次换你问我愿不愿意。”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而他们只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淹没在银河倾泻的光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