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风裹挟着梅香撞进书房,路垚正伏案修复半卷残破的《天元历书》。炭盆里的银炭爆出火星子,将他鬓角垂落的碎发映得忽明忽暗。乔楚生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靴底沾着庭前新落的薄雪,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西街老铺子的糖炒栗子,还是热乎的。”
路垚鼻尖动了动,放下狼毫笔伸手去接,却被对方顺势握住手腕。乔楚生粗糙的指腹蹭过他泛红的指尖:“仔细冻着了。”说着掀开锦缎斗篷将人裹进怀里,滚烫胸膛贴着后背驱散寒意。油纸包展开时蒸腾起白雾,混着栗壳裂开的脆响,在静谧的书房里织出细密的暖网。
次日清晨,天文馆收到封神秘来信。路垚对着信纸上遒劲有力的颜体字蹙眉——竟是故宫博物院特邀鉴定新出土的汉代浑仪模型。他转头看向正在擦拭佩枪的乔楚生:“三日后的火车,你与我同去?”话音未落便见那人利落地套上呢子大衣,金属纽扣磕出清脆声响:“自然要跟着我家先生长见识。”
北上途中,列车穿过皑皑雪原。路垚倚着车窗描摹云层流动轨迹,忽然被指间微凉惊醒。侧头正撞进乔楚生深邃眸光,对方将他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揉搓:“铁轨寒气重。”窗外掠过成排电线杆的影子,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路垚莫名想起昨夜车厢连接处飘荡的煤烟味道,混着乔楚生外套上的檀香味道,竟比任何安神香都更让人心安。
故宫檐角的脊兽披着冰晶抵达时,迎接他们的是个穿长衫戴圆框眼镜的老人。对方自称是内务府旧臣,领着二人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偏殿。青铜浑仪静静伫立在紫檀木案上,表面布满斑驳铜绿。路垚刚要触碰纹饰,却被乔楚生抢先挡住:“先用丝帕隔着。”那声音低沉得像古钟余韵,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麻雀。
鉴定持续整日,暮色漫过汉白玉台阶时方有定论。路垚沾着墨渍的手指在宣纸上疾书鉴定书,乔楚生则守在门口同守卫闲聊。当听到“确系西汉时期皇家观象器具”的结论时,老人浑浊眼底泛起泪光。他颤巍巍掏出个锦盒:“这是先帝御赐给祖上的……如今总算物归原主。”盒中躺着枚雕凤玉珏,温润光泽映出路垚惊讶的神情。
归途列车上,路垚枕着乔楚生的肩头假寐。月光透过车窗棂格洒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随着铁轨颠簸轻轻摇晃。乔楚生解开自己的狐毛围脖给他系好,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半夜路过隧道时骤然黑暗,路垚感觉耳畔传来温热呼吸:“别怕,我在。”这简单的四个字混着车轮与铁轨撞击的节奏,成了冬夜里最动人的安眠曲。
回到江南恰遇初雪纷扬,天文馆庭院里的腊梅开得正盛。路垚蹲在回廊下堆砌雪人,通红鼻尖沾着雪花煞是可爱。乔楚生抱着铜手炉站在旁边看着,直到青年举起团雪球作势要砸过来才笑着躲闪。雪团擦过他肩章坠落在地,溅起细小冰晶如同散落的星屑。
除夕夜宴设在乔宅花厅,雕花窗棂外爆竹声此起彼伏。路垚被众人灌了几杯桂花酿,脸颊浮起陀红云。乔楚生借故离席扶他去醒酒,穿过游廊时顺手折了支红梅别在他襟前。卧房内炭盆烧得旺盛,驱散了所有寒意。路垚迷迷糊糊扯着乔楚生的腰带嘟囔:“说好要教我打枪的……”话音未落已被揽入带着松木香气的怀抱。
正月十五灯市如昼,两人扮作寻常百姓逛夜市。路垚盯着糖画摊前的凤凰图案移不开眼,乔楚生二话不说掏钱买下。咬下第一口时甜腻糖浆拉出细丝,黏连着两人交握的手指数寸不分。河面漂着莲花灯缓缓远去,映照出他们倒影在水中荡漾成双。
春分时节收到北平大学的讲学邀请函,路垚对着日历犹豫良久。乔楚生将裁好的请柬压在镇纸下:“想去便去,我让副官随行护卫。”出发当日站台上蒸汽弥漫,他忽然从怀中掏出枚黄铜怀表塞进路垚口袋:“每到整点就当我在你身边敲钟。”齿轮转动声混着汽笛长鸣,载走了满腔眷恋与不舍。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些,但宿舍窗台上的水仙却率先绽放。路垚在讲义空白处描摹乔楚生的侧脸速写,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也浑然不觉。某个黄昏收到加急电报,展开来只有寥寥数字:“明日抵京,备好雨具。”当晚暴雨倾盆而下,他撑着油纸伞在车站等到末班车进站,看见那个挺拔身影踏着积水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