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戏园子雕花窗棂，将斑驳光影投在紫檀木案几上。路垚斜倚在贵宾席软枕间，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台上那个身披孔雀翎大靠、眉目如画的旦角。乔楚生端坐身旁，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佩剑流苏穗子。
“这出《游园惊梦》果然唱得好。”路垚忽而倾身向前，肘部蹭过乔楚生膝头时带起一阵温热气流，“你看那水袖功夫，倒像是要把月光都揉碎了似的。”话音未落便觉腰际一紧，转头正撞进对方幽深眼底：“再美也比不上我家那位。”
后台帘幕倏然掀起，浓妆艳抹的花旦抱着琵琶款步而来谢幕。满堂喝彩声中，乔楚生突然起身整了整军帽：“既是名角到场，少不得要去讨杯茶吃。”不等路垚反应便揽着他穿过熙攘人群走向后台。化妆间的镜灯晃得人眼晕，卸下面妆的花旦露出清秀轮廓，见着二人忙福身行礼：“原来是乔司令大驾光临。”
“听闻先生擅弹月琴？”乔楚生指尖敲了敲案头那把雕花乐器。花旦受宠若惊地抱起琴来，纤指拨动琴弦刹那，悠扬曲调如溪水漫过青石般流淌开来。路垚听得入神，不经意间发现乔楚生正用帕子蘸着温水替他擦手——方才握茶盏染上的胭脂痕已被细细拭去。
“劳烦借贵宝地一用。”乔楚生忽然朗笑一声，竟自顾自取过戏服架上一件织金绣凤的蟒袍展开。路垚惊觉他要作甚时，已被裹进层层云锦里，繁复衣带在胸前结成同心结样式。自己则被他按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今日让你尝尝当角儿的滋味。”乔楚生执起螺子黛描摹他眉峰，笔触比想象中轻柔许多。路垚望着镜中逐渐成型的柳叶眉，耳尖泛起薄红：“这般胡闹……若传出去成何体统？”回答他的是落在发间的温热吐息：“在我眼里，你怎样都好看。”
待到真正登台时刻，原本准备救场的花旦反倒退作配角。乔楚生亲自擂鼓助威，战袍下的心跳透过鼓面传来清晰震响。路垚踩着云履挪步上台时险些踉跄，却被及时伸来的手掌稳稳托住腕骨。丝竹管弦声起，他跟着念白：“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尾音未消便被卷入炽热怀抱，凤冠珠帘碰撞叮咚作响。
台下观众只当是戏文里的缠绵悱恻，唯有知情者看出那交缠的目光绝非做戏。乔楚生借着错身之机在他掌心写了个“稳”字，遒劲笔锋似要将情意刻进骨血里。路垚强压住颤抖完成整套身段，水袖翻飞间瞥见台下那人拇指竖立，唇角扬起骄傲弧度。
谢幕时漫天金箔飘洒如星河坠地，乔楚生率先跃上舞台打横抱起他往后台走去。路过还在发呆的花旦身边时扔下块银元：“赏你的。”脚步声惊醒了廊下打盹的猫儿，惊起一片梧桐叶簌簌作响。
卸去行头的路垚瘫坐在太师椅上揉着酸胀的肩膀，忽觉肩头一沉——乔楚生不知何时已脱了军装换上家常衣衫，正拿着桂花油替他按摩太阳穴。“明日带你去西山看枫叶可好？”粗粝指腹碾过眉心穴位带来阵阵酥麻，“听说那里有株八百年的古树，红透半边天。”
路垚偏头避开游走的手指：“不是说要处理公务么？”话虽如此却悄悄往对方怀里蹭了蹭。乔楚生低笑出声，胸膛震动传来嗡嗡回响：“文书昨夜就批完了。”说话间摸出张烫金请柬拍在桌上：“冯督军明晚设宴玉华台，随我同去？”
窗外暮色渐浓，戏园子灯笼次第亮起。路垚展开请柬看到落款处龙飞凤舞的签名，忽然翻身跨坐到对方腿上：“若是不去呢？”尾音拖得绵软娇俏。乔楚生扣住他后颈拉近距离，鼻尖相抵时呼吸交错：“那就秉烛夜谈，彻夜不眠。”
三更鼓敲响时，马车碾过青石板街面驶向提督府邸。路垚倚在乔楚生肩头假寐，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他领口纽扣玩耍。车帘外掠过零星火光——那是巡逻士兵举着的火把，映得男人侧脸轮廓忽明忽暗。他悄悄抬手抚平对方眉间川字纹，心想明日定要备些安神香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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