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市三日,转瞬即逝。
最后一夜,朔月隐去,天幕低垂如墨,雪山之巅却泛起幽蓝的光,像极了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呼吸。
凌凝汐醉意未退,脸颊仍带着蜜与酒酿出的绯色,被夜煞打横抱回苔原边的临时石屋。
斗篷半褪,银灰尾尖缠着她手腕,像怕她化作雾散。陌跟在身后,指尖凝着一点冰光,替他们驱散夜寒。
石屋是陌用异能在雪地里拔起的冰砖垒成,内里却铺着厚软的兽皮,火塘里燃着松木,噼啪作响。
凌凝汐缩在夜煞怀里,迷迷糊糊听见两人低语——
“她体内的灵泉波动越来越明显。”陌的声音压得极低,“今日林蛟祭司那盏灯,不是凡物。”
“我知道。”夜煞的喉结滚了滚,下颌线绷得紧,“灯芯是‘幽澜蔓’,只长在玄溟大陆最深的蛇渊。林蛟在示警。”
“还是……在试探?”
夜煞沉默片刻,吻了吻凌凝汐的额心,声音沉哑:“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得提前动身。星市一散,北陆的猎队就会重新搜山。”
“回雷豹翼虎部落?”
“不。”夜煞抬眼,黑瞳映着火光,像淬了雷刃,“去蛇渊。”
陌的眉心猛地一跳。
……
凌凝汐再醒来时,窗外正飘着细雪。
石屋门被风推开一道缝,夜煞与陌背对背站在雪地里,中间隔着三步,像两道对峙的刀锋。
雪花落在他们肩头,却瞬间被雷芒与冰息蒸成白雾。
“她若出事,我第一个杀你。”夜煞的声音低而冷,尾音却颤,像压抑不住的兽吼。
陌没有回头,只抬手接住一片雪,指间捏成冰玫瑰,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她若出事,我陪你一起死。”
空气里雷与冰的因子噼啪炸响,又在下一瞬同时收敛——他们谁也不敢真的动手,因为屋里睡着他们共同的软肋。
凌凝汐拥着兽皮坐起,嗓子发干,心口却烫得惊人。她没出声,只悄悄把意识沉入空间。
——灵泉边,那盏蓝灯静静漂浮。灯芯幽蔓舒展,竟开出细碎的白花,像雪落进火里。
一行由光凝成的小字,在灯罩上浮现:
【朔月尽,蛇渊开;持灯者,可入深渊之底。】
【然,深渊亦回望你。】
……
午后,星市彻底消散。
原本热闹的苔原只剩下一圈被雪掩埋的骨拱门,风一吹,发出空荡的呜咽。
三人披着斗篷,逆着风雪向南出发——那是与雷豹翼虎部落完全相反的方向。
陌的虎翼在背脊凝聚成半透明的银翅,偶尔振翅,便劈开一道无雪的通道;
夜煞则操控雪流,让冰橇托着凌凝汐与物资,无声滑行。
凌凝汐坐在橇前,掌心攥着那盏蓝灯。灯芯被风吹得摇晃,却固执地亮着,像不肯熄灭的星。
“蛇渊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终是问出口。
夜煞与陌对视一眼,由陌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仍清晰——
“玄溟大陆最南,断魂崖下,便是蛇渊。那是林蛟一族的埋骨地,也是……雌神遗迹的入口。”
“雌神?”凌凝汐心头一震。
“嗯。”夜煞接话,嗓音发哑,“传说中,雌神是兽世唯一拥有‘创造’异能的存在。她能赋予雄性异能,也能让雌性摆脱生育即死的宿命。千年前,雌神陨落,遗体化作蛇渊,伴生幽澜蔓。林蛟一族便是守墓人。”
“那灯……”凌凝汐低头,指尖被灯柄冰得发疼,“是钥匙?”
“是。”陌点头,冰蓝眸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也是考验。幽澜蔓只会为‘身上有雌神气息’的人绽放。”
夜煞忽然伸手,裹住她冻得发青的指尖,声音低得近乎哀求:“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回雷豹部落或者翼虎部落都行,回我们原来的山洞——我、陌、你,还有空间,已经足够活下去。”
陌也停下雪橇,看着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蓝:“我只要你平安。”
风雪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凌凝汐却缓缓摇头,抬眼望向远处连绵的雪山,声音轻,却字字清晰:
“夜煞,你还记得我们在发现玄母铁矿时,猜测蛇族他们想要献祭召唤远古凶兽吗?”
夜煞一怔,这他当然记得,当时他还带领部落做了不少准备呢,结果却在月圆之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讨论了很久呢。
这时候提起这件事,莫非……
“汐,我们……”陌经历过更多,有自己雄父的死亡,母雌的远去,弟弟的受伤而废 。
如今的他,只剩下,也只有汐了……
“我猜测蛇族祭司那时没有成功,里面或许就有林蛟祭司的手笔,我们不能让远古凶兽来到这个世界。”
这话一出,陌也沉默了。
“而且,崽子是大家的希望,如果蛇渊真有让雌性不再惨死的办法,那我必须去。”
她顿了顿,反握住两人的手,笑得像雪里突然绽放的凌霄花:
“我不是救世的主,但我想让未来的母亲们,不再流血到死。”
“哪怕深渊回望我,我也要先凝视它。”
……
夜幕再次降临。
三人在一处背风的冰崖下扎营。
夜煞猎了一头雪羚,陌用冰刃片成薄片,凌凝汐则把空间里的蜜浆果与野葱熬成蘸料。
火光跃动,肉香与果甜混在一处,暂时驱散了寒意。
饭后,夜煞抱着她,陌倚在崖壁,三人共盖一张大氅。
雪声簌簌,像无数细小的耳语。
凌凝汐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夜煞极轻极轻地问:
“汐,如果……我是说如果——蛇渊要你只能带一个人进去,你会选谁?”
她没睁眼,只把两人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声音模糊却坚定:
“我选‘我们’。”
“要么一起进去,要么一起回头。”
“没有第二个选项。”
火光映着两张同样怔然的脸,随后,同时低头,吻落在她发间。
雪下得更大了,却再无人说话。
……
午夜。
凌凝汐忽然惊醒。
空间在震动——不是收取矿石时的愉悦颤抖,而是一种近乎撕裂的剧痛。
她意念一探,便看见灵泉翻涌,幽澜蔓疯狂生长,竟缠住了那间新生的小木屋,一寸寸绞碎。
蓝灯悬浮在半空,灯芯白花凋零,露出里面一滴凝着金光的血。
一行新的光字,扭曲而急促:
【深渊已睁眼。】
【持灯者,速来——】
【迟一步,血祭即成。】
凌凝汐心跳如鼓,冷汗浸透兽皮。
她刚要退出空间,却听见营地外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像冰层被踩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缓慢、沉重,带着鳞甲摩擦积雪的沙沙。
夜煞与陌同时睁眼,雷翼与冰刃一瞬凝成,将凌凝汐护在中心。
风雪里,一道比夜更黑的身影缓缓浮现——
骨面具,银蛇袍,蓝灯却不在他手,而在凌凝汐的空间里,疯狂燃烧。
林蛟祭司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沙哑得不像人声:
“深渊……等不及了。”
“雌神遗骨,正在苏醒。”
“她闻到了——”
“你腹中,幼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