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夜雨中发出幽咽的呜鸣,雨水顺着褪色的茜纱窗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洇出蜿蜒的暗痕。宋湘望着帐顶褪色的百子千孙图,鼻端萦绕着潮湿的霉味与药香交织的古怪气息。她抬起苍白的手腕,烛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肌肤,映出淡青色的血管——这具身体,比实验室里最脆弱的培养皿还要不堪一击。
"滴答。"
又一滴雨水穿透漏瓦坠入铜盆,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恍惚的思绪。她忽然低笑出声,惊得窗边守夜的阿枝猛地坐直了身子。前世无影灯下的二十八载春秋,竟抵不过一场荒诞的夜雨,将那个站在医学巅峰的宋教授,浇成了深宅里苟延残喘的三娘子。
"娘子..."阿枝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碗底褐色的药汁泛起细碎涟漪,"您莫要再这般笑了,奴婢听着...心里发慌。"
宋湘就着她的手饮下苦药,舌尖敏锐地分辨出其中掺杂的劣质柴胡。透过氤氲的热气,她打量着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粗布襦裙下隐约可见交错的鞭痕,发间木簪磨损得几乎辨不出花纹。原主留下的,竟是这般惨淡的光景。
"阿枝,你可知这碗药少放了半钱甘草?"她忽然开口,指尖轻叩碗沿发出清响,"当归陈久泛酸,该是用新采的根须才好。"
小丫鬟瞪圆了杏眼,药碗险些脱手:"娘子何时懂这些..."
"落水时见了孟婆,她老人家教的。"宋湘信口胡诌,目光掠过墙角结网的药柜。那里本该存放着各色药材,此刻却只剩几个歪倒的陶罐,像极了被掏空内脏的尸首。
随着阿枝断断续续的讲述,拼图般的记忆逐渐完整。原主五岁丧母,七岁被过继到三房,从此成了主母孙氏案板上的鱼肉。寒冬腊月跪在祠堂抄经,盛夏三伏被锁在蒸笼般的阁楼,及笄那年甚至被克扣嫁妆...那些本该惊心动魄的往事,从阿枝口中说出来,却像是经年累月浸泡在黄连里的旧帕子,连褶皱里都渗着苦味。
"老夫人上个月咳血,三夫人便把库房钥匙收了去。"阿枝掖了掖宋湘滑落的锦被,那被面刺绣的并蒂莲早已褪成模糊的灰影,"如今各房用度都要经她手,连...连娘子的月例银子都..."
话音未落,门扉突然被狂风撞开。
"好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宁嬷嬷裹着腥膻的羊皮大氅踏雨而来,镶铜的木屐将积水踩得四溅,"主母房里的独活少了二两,原是喂了这丧门星!"
阿枝慌忙将宋湘护在身后,单薄的后背撞得床架吱呀作响:"嬷嬷明鉴!这药是奴婢典当了陪嫁耳铛换的,您看..."她抖着手去摸怀中当票,却被老妇一戒尺抽在手背,脆响惊飞了梁间栖雀。
"啪!"
戒尺上的铜包角在烛火下泛着血光,宁嬷嬷布满褐斑的脸凑近床榻:"三娘子命硬得很呐,克死生母又拖垮祖母,如今连三房主母的补药都敢惦记。"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宋湘下巴,"这副好皮囊,倒是能卖个..."
"嬷嬷慎言。"宋湘突然握住那截手腕,指尖精准扣住内关穴。前世握手术刀练就的力道,让老妇瞬间白了脸色,"您夜里心悸盗汗的毛病,怕是撑不过三更天吧?"
宁嬷嬷踉跄后退撞翻矮几,紫砂药壶应声碎裂。深褐药渣泼洒在青砖地上,宋湘鼻翼微动——当归、川芎、桃仁...这分明是治疗血瘀之症的药方。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瞥见老妇袖口暗红的血渍。孙氏院中最得脸的婆子,为何要偷偷服用化瘀之药?这个疑问尚未成形,就被破门而入的家丁打断。
"把这主仆二人押去主母那里!"宁嬷嬷揉着发麻的手腕厉喝,"三娘子神志不清冲撞长辈,阿枝偷盗主母药材,按家规当..."
"当如何?"宋湘突然轻笑出声。她慢条斯理地披上褪色的孔雀纹大氅,那是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是浸猪笼还是发卖出府?"指尖抚过袖口脱线的金缕,她迎着暴雨抬眸,"不如直接去见官?正巧说说三婶娘挪用中公银钱放印子的事。"
满室死寂中,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宁嬷嬷脸上的皱纹抽搐如蛛网,家丁们举着的灯笼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阿枝死死攥住宋湘的衣袖,却见自家娘子俯身拾起一片碎瓷,锋利的断面映出她眼底寒星般的光。
"嬷嬷可知,这样的瓷片若是划破颈脉..."她将碎瓷贴上宁嬷嬷青筋暴起的脖颈,声音轻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血能溅到房梁那么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