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账本

宁嬷嬷被宋湘的话吓住了，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愣着做什么？带路吧，不是要见主母吗？”宋湘斜暼了她一眼，语气沉稳。

……

雕花铜雀炉吐着沉水香的青烟，却在孙氏重重搁下青瓷盏时陡然散乱。这位三房主母斜倚着嵌螺钿贵妃榻，赤金点翠的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几，将满室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好规矩。"她忽然轻笑，指尖掠过宋湘粗布裙摆上暗红的梅纹，"大夫人临终前给你绣的嫁妆花样，倒叫你穿出了披麻戴孝的晦气。"鎏金护甲突然勾住少女腰间宫绦，猛地扯向自己，"莫不是咒我早死？"

宋湘踉跄半步，发间白玉梅簪堪堪擦过宁嬷嬷横来的戒尺。阿枝的惊呼卡在喉间，却见自家娘子顺势旋身，素手轻扬间竟将宫绦稳稳收回掌心："三婶娘说笑了，这梅纹用的是湘绣里的掺针法，您瞧这叠彩——"她忽然将衣料迎光展开，褪色的丝线竟流转出虹霓般的光晕，"当年外祖父亲自押送的蜀锦，浸过十八道栀子水才染就的霞色。"

孙氏瞳孔骤缩。她当然记得十年前那场轰动京城的婚事，大夫人出阁时，七十二车蜀锦染红了整条朱雀街。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瞥见少女耳后那颗朱砂痣——和那个早死的女人一模一样。

"好个牙尖嘴利！"孙氏猛地拍案，腕间翡翠镯撞在紫铜手炉上，迸出刺耳锐响，"今日不说衣衫，单论你纵奴行窃之事！宁嬷嬷——"

"奴婢在！"老妇立时捧上个描金漆盒，掀开时满堂俱是苦香，"三娘子房里的贱婢偷了主母治疗头风的川芎，人赃并获！"

宋湘却俯身轻嗅，忽然掩唇而笑："三婶娘的头风倒是稀奇，川芎里竟掺了艾叶灰。"她指尖拈起些许粉末，在晨光中捻作细尘，"艾灰止血，川芎活血，两相冲克——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的方子？"

孙氏霍然起身，缠枝牡丹裙裾扫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宋湘裙角，将那红梅洇成血渍般的暗痕。阿枝正要扑上来擦拭，却被宁嬷嬷一戒尺抽在膝窝："主子说话，哪有贱婢插手的份！"

"三婶娘息怒。"宋湘突然握住戒尺，腕间暗劲震得老妇虎口发麻，"您方才说阿枝偷的是祛风除湿的独活，这会又成了治头风的川芎。莫不是..."她眼波流转，扫过漆盒中混杂的药材，"库房里的药材生了腿，自己跑到三婶娘房里串门？"

满堂仆妇俱是倒抽冷气。孙氏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忽见宋湘从袖中抖出张泛黄纸笺："说来也巧，昨儿收拾生母遗物，竟找到十年前库房的对牌账册。"她葱白指尖点在某处朱批，"三婶娘掌家后，这祛风药材的采买量，可比往年多了三倍不止呢。"

雨打窗棂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孙氏鬓边赤金步摇簌簌乱颤，她当然明白那些多出的药材去了何处——城西钱庄的印子钱，可都是用这些名贵药材抵的账！

"老夫人到——"

九节竹杖叩地的声响恰似惊雷。宋湘在转身瞬间已换了神色，扑簌簌落下的泪珠沾湿了老太太的万字纹袖口："祖母...湘儿不孝，惹得三婶娘动了气..."

孙氏险些捏碎手中帕子。这小贱人方才还字字如刀，此刻倒成了风中白莲！她急急上前搀扶："娘您听我说..."

"我都听见了。"老夫人枯瘦的手突然按住宋湘腕间，浑浊眼中精光乍现，"娇娇，你娘留下的账册，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