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圆第一次在解剖图册上看到心室结构时,笔尖顿了顿,忽然想起林逸安的手掌。
那年她刚上大一,第一次解剖课结束后攥着染了福尔马林味的白大褂在校门口等车,初秋的风卷着法国梧桐叶落在肩头,她缩着脖子往手心哈气,就看见黑色宾利的车灯穿透暮色。
林逸安推开车门走下来时,西装外套还带着外面的凉意,却先伸手把她冻得发红的手裹进掌心,指腹摩挲着她指节上不小心蹭到的药水痕迹
林逸安“怎么不戴手套?”
林郁圆“忘了。”
林郁圆仰头看他,路灯在他睫毛下投出浅影,她忍不住踮脚碰了碰他的领带
林郁圆“哥哥今天没手术吗?”
林逸安“提前结束了。”
林逸安替她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她耳垂时带了点温度
林逸安“妈让你回家吃螃蟹,我绕路来接你。”
车里暖气开得正好,林郁圆把下巴搁在车窗边看街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才三岁,穿着粉色小裙子站在客厅里,看着林父牵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有些凌乱,却把脊背挺得笔直。
林父蹲下来揉她的头
“圆圆,这是哥哥,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她那时候不懂“家人”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好看,会在她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扶她起来,会把老师给的小红花偷偷塞给她,会在她晚上怕黑的时候,坐在她房间门口讲故事,直到她睡着。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林逸安成了学校里的学霸,篮球打得好,性格又温和,身边总围着不少女生,可他眼里从来只有林郁圆。
那时候家里人还没发现他们之间不一样的情愫,只当是兄妹间的亲近。
她上高中的时候偏科,数学总拖后腿,林逸安就每天晚上把她叫到书房,耐心地给她讲题,直到她把所有知识点都吃透。
直到林郁圆十八岁生日那天,林逸安送了她一条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月亮,他说
林逸安“圆圆,你就像月亮一样,照亮了我整个世界。”
也就是那天,他们捅破了窗户纸,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这份感情注定不会被轻易接受,林母第一次发现他们牵手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逸安的鼻子骂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对圆圆有这种心思!”
林父也很失望,把林逸安叫到书房谈了很久,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林逸安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却还是坚定地对林郁圆说
林逸安“圆圆,等我,我会让爸妈接受我们的。”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林逸安一边忙着医学院的学业,一边努力打工,想证明自己有能力给林郁圆幸福。
林母把林郁圆锁在家里,不让她见林逸安,可她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溜出去,和林逸安在街角的咖啡馆见面,哪怕只有半个小时,也觉得很满足。
有一次林郁圆淋雨去见林逸安,回来就发了高烧,林逸安知道后,冒着大雨跑到林家楼下,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林父心软,让他进来给林郁圆送药。
看着林逸安浑身湿透、嘴唇发紫的样子,林郁圆心疼得直哭,林逸安却笑着擦去她的眼泪
林逸安“没事,只要能见到你,这点苦不算什么。”
就这样熬了两年,林逸安顺利毕业,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成了一名外科医生。
他工作认真负责,很快就得到了同事和患者的认可,林父林母看他越来越优秀,对他的态度也渐渐缓和。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上,林母看着林逸安给林郁圆剥虾,眼神里带了点无奈,却还是说了句
“你们以后好好的,别让我们操心。”
那一刻,林逸安和林郁圆都红了眼眶,他们知道,所有的坚持都没有白费。
确定关系被家里认可后,林逸安把林郁圆宠成了公主。
她喜欢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甜品,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开车去买,然后送到她学校;她晚上写论文到很晚,他会提前给她准备好热牛奶和夜宵,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偶尔闹小脾气,他从来不会跟她吵架,只会耐心地哄她,直到她破涕为笑。
林郁圆记得有一次,她跟同学去外地写生,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急得直哭。
她借同学的手机给林逸安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
林郁圆“哥哥,我手机丢了,我找不到路了。”
林逸安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逸安“圆圆别怕,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林逸安刚结束一台三个小时的手术,累得连饭都没顾上吃,却还是立刻开车往外地赶,整整开了四个小时,才终于见到蹲在路边哭的林郁圆。
他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说
林逸安“没事了,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林郁圆把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她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林逸安都会一直在她身边。
大三那年的圣诞节,林逸安带林郁圆去了游乐园。
晚上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时候,林逸安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
林逸安“圆圆,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林郁圆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用力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带着幸福的味道。
从那以后,他们开始一起规划未来,林逸安会跟她讲以后要住什么样的房子,要怎么装修,会把她的喜好一一记在心里;林郁圆会跟他说以后想当一名插画师,要把他们的故事画成绘本,留作纪念。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却幸福,就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会为了一点小事开心很久,也会偶尔拌嘴,却从来不会影响彼此的感情。
林父林母看着他们越来越好,也彻底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开始帮他们筹备婚礼。
林郁圆毕业前的那个春天,林逸安跟她说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大概要去三天。
临走前,他给了她一个厚厚的信封,笑着说
林逸安“等我回来再打开。”
林郁圆以为里面是他给她写的信,或者是准备的小礼物,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每天都盼着他回来。
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没有等到林逸安的消息。
直到第三天下午,医院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惋惜
“请问是林郁圆女士吗?林医生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请您尽快来医院。”
林郁圆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眼泪都忘了流。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打车去了医院,一路上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祈祷林逸安没事,祈祷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当她赶到医院,看到的却是盖着白布的林逸安。
医生告诉她,林逸安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为了保护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受了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林郁圆扑在林逸安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护士把林逸安的遗物交给她,她才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枚钻戒,钻戒的内壁上,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Y&A”。
那一刻,林郁圆才明白,林逸安去外地根本不是参加研讨会,而是去给她买求婚戒指。
他说等她回来再打开的信封里,装的是他写的求婚誓词,里面写满了他对他们未来的期待和承诺。
林郁圆抱着那枚戒指和信封,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
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对她的好,想起他们约定好的未来,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不知道没有林逸安的日子该怎么过,他是她的光,是她的全世界,现在光灭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那天晚上,林郁圆回了他们一起布置的小公寓,里面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合照,看着书桌上他给她写的题纲,看着衣柜里他给她买的衣服,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空,想起林逸安送她的那条月亮项链,想起他说她是他的月亮。
她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林郁圆“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夜风吹进房间,带着一丝凉意,林郁圆慢慢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钻戒,仿佛这样就能离林逸安近一点。
她知道,她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在那个没有痛苦、没有分离的世界里,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傍晚的时候,她换上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是林逸安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一直没舍得穿。
她走到玄关,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他们回忆的家:客厅的地毯是他们一起挑的,卧室的窗帘是她选的浅紫色,书架上还摆着他们一起看的书……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
她轻轻带上房门,手里攥着那枚刻着“Y&A”的钻戒,慢慢走向小区外的江边——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林逸安说要在这里给她求婚的地方。
夕阳把江面染成了橘红色,晚风拂过她的长发,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
林郁圆站在江边,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太阳,忽然想起林逸安曾在这里抱着她,说
林逸安“圆圆,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把钻戒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就像他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然后,她慢慢闭上眼,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轻声说
林郁圆“哥,我来陪你了,你等我很久了吧?”
江风卷起她的裙摆,月亮项链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
她向前迈了一步,身影渐渐被江水吞没,只留下江面上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慢慢散开,最终归于平静。
就像他们的爱情,曾热烈过,温暖过,最后却带着遗憾,消散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