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爷爷到死都不愿提及那条古井。
他曾是东北小村庄里的"富家子",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一场大火烧掉了家业。大火过后,祖上的宅院变成一片废墟,只有后院的那口古井幸存下来。我爷爷说,太爷爷连着三天从井里捞出烧焦的尸骨,乡亲们都说那是他的亲人,但太爷爷从不承认。
"这井有邪性。"村里老人总是这样警告我们。
五十年代初,太爷爷被扣上"恶霸地主"的帽子,在批斗会上跪了整整一天。那一年冬天,村里干部看在太爷爷还算老实的份上,让他和我爷爷住进了村东头的破草屋。屋子离着那口古井不足百步。
我爷爷那年才十岁,常听见太爷爷半夜坐起来,面向井的方向念叨:"忍一忍,忍一忍,这日子总会好的。"
那口井,村里人从不打水,即便是最干旱的季节。据说井水清澈见底,可谁也不敢喝。后来的集体化运动中,大队长曾命人把井填了,可第二天早上醒来,井口又好如初,填进去的石头和泥土全都不见了。从那以后,村里人更加忌惮,绕着井走,就连孩子们都不敢靠近。
直到1958年那个冬天,一切都变了。
"大炼钢铁,大办农田!"县里下了指标,要求各村清理荒地,扩大耕种面积。我们村分到的地块,正好包括那口古井附近荒了几十年的土地。
大队长找到了村里几个老人商量,老人们都摇头。太爷爷坐在角落里,眼神闪烁,终于开口:"那井,不能动。"
"封建迷信!"大队长拍桌子,"现在是新社会,要讲科学。一口破井,有什么不能动的?"
第二天一早,十几个壮劳力带着铁锹和锄头来到了井边。太爷爷也被叫来了,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开始干活!"大队长一声令下。
人们把井口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露出了一圈暗黑色的石砖。石砖上刻着奇怪的花纹,有些像龙,有些像鱼,还有一些谁都说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石头能卸下来吗?"一个年轻人问道,"可以用来砌猪圈。"
太爷爷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不行!"
大队长冷笑一声:"沈老头,你现在连话都不配说。这是集体决定。再说,你家的井凭什么不能动?"
众人开始撬动井口的石砖。第一块石砖被搬开时,一股阴冷的风从井里吹出来,吹得人打了个寒颤。
"妖风!"一个老人低声说道。
"说什么呢?冬天本来就冷。"大队长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喇叭声,县里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人们振奋精神,继续干活。到中午时分,整口井外围的石砖都被拆下来了,只剩下井口的木栏和一个黑洞洞的井眼。
"把这个也拆了。"大队长指着木栏说。
太爷爷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抄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我爷爷后来告诉我,那天太爷爷的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