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撒了把碎玻璃,扎得人心烦意乱。思司蹲在重庆北站出口的台阶上,鼻尖萦绕着混杂着麻辣味的暑气,行李箱拉杆硌得掌心发烫。手机屏幕亮起,妈妈发来消息:「小源已经在出站口等你了,穿白色T恤,很好认。」
她攥紧手机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忽然定格在斜前方的篮球架旁。穿白T恤的少年单手持球转了个圈,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阴影。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里,他忽然抬头,眼尾上挑,唇角扬起懒洋洋的笑——像只发现猎物的金毛犬。
张桂源思司姐?
张桂源我是张桂源,阿姨让我来接你。
少年单肩挎着黑色书包,运球到她面前,球鞋在地面擦出刺啦一声,他说话时喉结轻动,露出后颈薄汗浸透的绒毛,带着山城少年特有的热烈气息。
思司谢、谢谢。
思司后退半步,脚跟抵在台阶上,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裙摆。来重庆前,妈妈提过这家人的儿子活泼好动,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鲜活的存在,像团跳动的火焰,而她是习惯了缩在阴影里的苔藓。
张桂源走啦,轻轨站离这儿十分钟。
张桂源弯腰提起她的行李箱,金属拉杆在他掌心留下红痕。
张桂源你闻得到火锅味不?我家楼下那家老灶火锅超正点,明天带你去吃啊。
他忽然侧头,鼻尖沾着汗珠。
思司跟在他身后,盯着他随步伐晃动的书包带。书包侧袋露出半截护腕,是她熟悉的深蓝色,和她铅笔盒里的橡皮同一个颜色。轻轨站的穿堂风掀起少年的衣角,她闻到若有若无的柠檬味洗衣液清香,想起广州梅雨季里总晒不干的校服。
张桂源坐二号线转三号线。
张桂源你在广州坐过轻轨没?重庆的轻轨会穿楼哦,等会儿到李子坝站你看——
张桂源在自动售票机前踮脚买票,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他忽然转身,差点撞上低头玩手机的思司。
思司对,对不起!
思司慌忙后退,行李箱轮子卡在地砖缝隙里。张桂源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触感像团蓬松的棉花糖,柔软得让他指尖发烫。他迅速收回手,塞进裤兜揉成拳。
张桂源没事没事,票买好了,走这边。
轻轨在高架桥上飞驰,夕阳把车厢染成蜜色。思司靠窗而坐,目光掠过远处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忽然被张桂源的声音拉回现实,少年的指尖贴上玻璃,指着下方穿楼而过的轻轨,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晃出细碎的光。
张桂源看!李子坝到了!
她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心跳却因靠近的肩膀乱了节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少年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左脸有着三颗小痣,恰好可以连成一个三角形,笑起来时颧骨上泛起健康的红晕。思司慌忙低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膝盖上,校服裙角被压出整齐的褶子。
张桂源到了到了!
张桂源拽着行李箱冲下列车,回头时看见思司仍在车厢门口犹豫,伸手晃了晃。
张桂源思司姐!这边!
他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像撒了把跳跳糖在暑热里,噼里啪啦炸开甜意。
出了轻轨站,暮色已浓。巷子里飘来豆瓣酱的香气,路灯次第亮起,把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张桂源忽然停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转身时脚尖踢到块石子。
张桂源就,就这栋,我家在三楼。
他摸出钥匙开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他泛红的耳尖
开门的是短头发的女人,系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小司来啦,快进来!阿姨煮了绿豆汤,冰过的。」她接过思司的行李箱,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拘束,就当自己家。小源,带思司去房间看看。」
张桂源的房间在思司隔壁,门半掩着,露出墙上贴的篮球明星海报。思司的房间飘着薰衣草香,床上铺着淡紫色的床单,窗台上摆着盆多肉植物。她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见张桂源正探着脑袋往里看。
张桂源这盆是黄丽,超好养活的,你要是喜欢——
「小源!别打扰思司收拾!」张妈妈在厨房喊。少年吐了吐舌头,退到门口又忽然转身。
张桂源明天带你去学校认路啊,我知道条近道,穿过巷子五分钟就到。
思司好
思司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等张桂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她才敢走到窗边。楼下的火锅店飘来辛辣的香气,混着蝉鸣和街坊的谈笑声,织成片陌生又鲜活的夜景。她摸出手机给妈妈发消息:「到了,这里很好。」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隔壁传来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思司凑近墙壁,听见张桂源压低的嗓音,像在和谁视频:「真的超乖!说话轻轻的,像只小奶猫……」她的脸倏地烧起来,后退半步撞上书桌,台灯底座晃了晃,照亮抽屉边缘露出的一角笔记本。
那是她的日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2024年9月1日,晴。今天转学第一天,遇见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他的眼睛像夏天的溪水解暑。」思司慌忙把本子推进抽屉,耳尖的热度却迟迟不退。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像块被啃了一口的糯米糍,甜得让人发软。
这晚思司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穿白T恤的少年在篮球场上奔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站在三分线外,看他转身投篮,篮球划破空气,带着柠檬味的风扑面而来。少年跑过来时,发梢的汗水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句没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