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嫔死了。

这是最好的消息。

我松开手中摩挲已久的玉髓牌位，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长出一口气。院中雨水淅沥，打湿了地上尚未收起的书画。我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欢喜。

今夜过后，我便可结束这漫长的七十年人生，回归玄冥。

七十年，对阴司鬼差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对附身在凡人身上的我而言，这漫长的时光足以让人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

"果真死了？"我轻声向虚空问道，左手掐诀，一缕青烟自指尖升起，缭绕着在半空凝成一张森白的面孔。

"是啊，差爷。"青烟面孔翻了个白眼，"太后终于撑不住了，刚刚咽了气。皇帝已经下令，明日要将朱氏一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你这回可算成任务了。"

我闭上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七十年前，我奉玄冥殿敕令，附身于刚出生的朱家孩儿，就为了亲眼见证这一族的兴衰。朱氏一族世代为西疆守将，满门忠烈，却因先皇一道圣旨，被强行招入京都，成了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朱嫔入宫，朱家贵盛。朱嫔失宠，朱家渐衰。

而我，作为朱家嫡长孙，亲眼见证了家族由盛转衰的全过程。如今嫔妃已死，朱氏将被满门抄斩，这场任务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终于可以回去了。"我合上手掌，青烟消散，"当了七十年的人，差点忘了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可不是嘛，城隍大人念叨你好几回了，说您在人间待得太久，都变得像个真人了。"青烟消散前，传来几声调笑，"殿前司来了几个新差使，可都盼着见见您这位传说中的押司大人呢。"

押司，对，那才是我的称呼。不是朱家长孙，不是大将之后，更不是那个被迫四处躲避皇家追杀的朱长庚。我是玄冥殿殿前司押司，专司人间大族轮回。

朱家，不过是我职责中的又一个案子罢了。

我打开窗户，让院中冰凉的雨水淋湿衣衫。夜色中，一队火把正朝府邸靠近，火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也照亮了那一面明黄的旗帜。

"奉旨捉拿乱臣贼子朱氏满门！"

来了。我的归途终于来了。

"朱大人，不好了，皇城有大队人马朝府上来了！"门外，老管家惊慌的声音传来。

我不慌不忙整理好衣冠，看向门外："知道了。开门，别让他们破门而入，有辱朱家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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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长庚，你可知罪？"

大殿之上，新皇端坐龙椅，冷眼看着跪在殿中的我。我低垂着头，听着那些不值一驳的罪名——谋逆，勾结外族，意图不轨。

可笑。

朱家忠心耿耿七十余载，竟落得个谋逆的罪名。又有谁知道，当年是先皇一意孤行，将朱嫔送入宫中，将朱家拉入这场无休止的权力争斗。

"臣无罪。朱家世代忠良，何来谋逆之说？陛下若是认定了，那臣也无话可说。"

我平静地回答，眼角余光扫过殿中的众臣。有幸灾乐祸者，有面露不忍者，却无一人敢站出为朱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