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寒的不屑

温若寒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差点笑出声。

那团被黑气裹得像团烂泥的东西，正举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温氏宗祠的牌匾上胡乱涂抹。“都得死！”三个字嘶吼得破了音，唾沫星子混着血珠溅在金砖上，溅在那些跪地求饶的温氏子弟脸上。他认得最前面那个白发老者，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公，此刻却被“自己”一脚踹翻，花白的胡须沾满了尘土。

“啧，”温若寒指尖把玩着枚赤玉佩，玉佩上的火焰纹被摩挲得发亮，“走火入魔？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他是谁？是未来温氏宗主，是能凭一己之力压得仙门百家十年不敢妄动的人。当年蓝启仁拿着家规跟他论“雅正”，他一把火烧了半卷书

幻境中的“自己”越发癫狂，抓起案上的酒壶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襟，混着血污黏在锁骨上。他忽然看向温若寒所在的方向，双目赤红，像两簇烧乏了的炭火：“你也得死！你们都想害我！”

温若寒挑了挑眉，觉得这出戏实在无趣。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拎着烙铁冲向祠堂深处，看着蓝启仁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看着那道清冷的剑光穿透“自己”的胸膛——那剑招是蓝启仁的惊鸿，他认得，当年在论剑台上，这招差点划破他的脸。

“自己”倒在地上，黑气从伤口里往外涌，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睛却死死瞪着蓝启仁，那不甘的眼神像要噬人。温若寒看得清楚，“自己”最后望向的不是蓝启仁，是祠堂梁上悬挂的温氏列祖列宗牌位，那眼神里藏着的，竟不是恨，是怕。

“无聊。”他嗤笑一声，转身想离开这荒唐的幻境。指尖的玉佩却突然发烫，烫得他猛地攥紧了拳。

他又看到了未来，围剿岐山妖兽时，孟瑶递给他的那碗汤药。那孩子笑得温顺，眼睛弯成月牙：“宗主连日操劳，这是属下特意熬的安神汤。”他当时没喝，随手赏给了旁边的侍从，后来那侍从暴毙，尸身发黑，像被什么东西蛀空了。

他又想起上月宗门大比，大弟子温晁带着一群人跪在他面前，说孟瑶私通外敌，证据确凿。孟瑶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发颤：“宗主明鉴，属下绝无此事！”他挥了挥手，让温晁退下，却在夜里看到孟瑶偷偷烧着什么，火光里飘出的布角，绣着清河聂氏的纹章。

这些念头像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温若寒皱了皱眉，觉得是这幻境在作祟。孟瑶是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喂他吃饭，教他练剑，待他如子，那孩子怎么会背叛他？至于蓝启仁，那老古板一辈子被规矩捆着，若不是为了云深不知处那点破事，怕是连剑都不会拔。

可袖中那枚温氏宗祠的令牌，正悄悄染上与幻境中一样的黑气，顺着玉牌的纹路往上爬，像藤蔓缠上了老树。

雾气越来越浓，将每个人的幻境彻底隔绝。

晓清弦的眼尾红得愈发诡异，腕间玉镯的光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站在蓝氏宗祠的血泊里，剑上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倒数。她总觉得师兄的声音就在耳边，说“清弦，别信他们”

蓝晏仍在宗祠里踱步，对地上的血迹视而不见。他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支兰花玉簪，簪头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他在想，等出去了，要带晓清弦去看眉山的桃花，去吃她喜欢的桂花糕，可幻境里她刺向他的那剑，太真了，真得让他指尖发冷。

魏长泽的剑还在徒劳地砍着屏障，嘶吼声嘶哑得像破锣。他看着阵中的晓清月气息渐弱，看着那些淬毒的箭矢一支支扎进她的身体，忽然想起他们新婚那晚，她笑着说“长泽，以后我们的家，要种满清弦花”。他的剑劈得更狠了，屏障上的涟漪却越来越淡，像他快要熄灭的希望。

晓清月捂着嘴，泪水无声滑落。乱葬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她脸上，她看着魏婴小小的身体被凶煞围住，看着那支断剑从孩子手里滑落。她忽然想起魏长泽曾说“阿月，我们的孩子，要叫婴，可这幻境里，都成了奢望。

虞紫鸢的紫电鞭滋滋作响，映着她冰冷的眼神。她站在莲花坞的莲塘边，看着幻境里江枫眠给晓清月插簪的手，看着自己摔碎的那面铜镜——镜碎时，她分明从碎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脸，眼角有了细纹，鬓角甚至藏着根白发。原来她已经等了这么久，等一句他不肯说的“在意”。

江枫眠望着废墟，久久不动。胸口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怀里虞紫鸢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想起那年在眉山，她穿着紫衣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支紫鸢花，问他“江枫眠，你看我好看吗”。那时他没说，后来也没说，如今想说了，却只能对着一片废墟。

蓝启仁紧握着卷宗，指节泛白。藏书阁的檀香越来越浓，浓得像要凝成实质。他看着幻境里晓清弦染血的剑，看着温若寒焦黑的尸身，忽然觉得兄长闭关前那句“人心不可控”，像道谶语。他守了一辈子规矩，却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看不透。

而温若寒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他走到幻境中“自己”的尸身前，蹲下身，指尖挑起那缕缠在锁骨上的黑气。那黑气像有生命般缠上他的指尖，带来一阵熟悉的灼痛——像孟瑶那碗安神汤的温度，像温晁递来的那卷“证据”上的墨香。

“想让我疯？”他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淬了火的冷，“还不够格。”

可他没看到，自己眼底深处，也燃起了两簇微弱的红，像幻境中“自己”那双赤红的眼。

没有人知道，这片迷雾幻境里，哪些是假，哪些是真。他们只知道，心底最深的欲望与恐惧，正被无限放大，像藤蔓般缠绕着神智，将他们一步步拖向深渊。

而那真正的梦魇兽，正藏在迷雾最深处，舔了舔唇，满意地看着这场属于它的游戏。它最喜欢看这些自诩强大的人，在自己织的网里挣扎，看他们亲手撕碎珍视的东西，看他们笑着走向毁灭——就像它早已预见的那样，预见温若寒会在众仙门围剿时，被最信任的孟瑶从背后捅进一剑，预见那身红衣最终染透了血，比幻境里的还要艳。

雾气更浓了，将每个人的身影彻底吞没。只有那些细微的声响还在雾里飘着：剑刃破空声，低低的啜泣声，压抑的嘶吼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像是玉佩落地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