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清谈会

金麟台的夜色总带着几分刻意的精致。

月光淌过汉白玉栏杆，将庭院里的小桥流水浸成一片银白，假山石缝里藏着的夜灯透出暖黄光晕，矮树丛修剪得齐整，叶片上还沾着白日未干的露水，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光。而这一切精心布置，在满园金星雪浪面前都成了退让的背景——大朵大朵的白牡丹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如堆雪，唯独边缘镶着一圈浅浅的金，像是月光不慎泼洒的金边，包裹着中央更盛的金色花蕊，风过时，整园花浪轻轻起伏，连空气里都飘着清冽又馥郁的香。

几只雪白的孔雀正沿着溪边踱步，尾羽偶尔展开，与月色下的白牡丹交相辉映，竟分不清哪处更像堆雪缀金。而庭院深处，那株被金氏奉为“鼻祖”的金星雪浪最为夺目，它早已长逾数丈，枝干粗壮如古木，树皮带着岁月摩挲的苍劲，却偏在枝桠间爆出无数繁花，树顶那朵最大的，足有孩童头颅大小，花瓣边缘的金圈在月光下几乎要流淌起来，远远望去，像一团悬在枝头的月光熔金。

孟诗站在小桥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栏杆。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在满园金碧辉煌里显得有些不起眼，唯有腰间那串银铃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目光落在那株巨木般的金星雪浪上时，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金麟台的赏花祈福，说白了就是围着这株“鼻祖”打转。金氏弟子结丹得剑后，都要在此用剑芒扫下一朵花，灵力越高，扫下的花便越大越盛。这花据说永不枯萎，要贴身带一辈子，等到遇见心仪之人，便作为信物相赠——多浪漫的说法，可浪漫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只有局中人清楚。

她想起林如雪。那位名义上的金光善未婚妻，到底有没有拿到金光善那朵花？孟诗猜是没有的。上次幻境里的纠葛她虽不全知，却也看得出那两人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连婚事都成了悬案，何况一朵象征心意的花。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子，最多……算是合欢派仅存的一点余脉，来这金麟台找些失散的线索罢了。可合欢派早已名存实亡，总部空留一座壳子，剩下的人与事，自有该头疼的人去操心。

孟诗低头笑了笑，指尖碰了碰腰间的铃铛，铃声轻脆，像要把那些无关的思绪都摇散。

不远处，谢翎夭正望着金光善的方向勾了勾唇角，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她转头时，恰好对上孟诗那抹浅淡的笑，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算计，嘴角却弯得更甜了。

聂霁礼站在她身侧，将她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却只是微微挑眉，并未阻止，反倒像是纵容般，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晓妹妹，”谢翎夭提着裙摆，几步凑到晓清月身边，声音又甜又脆，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这祈福到底怎么祈啊？难道我们就对着花许愿吗？”

她仰起脸，目光亮晶晶地盯着树顶那朵最大的金星雪浪，小爪子似的手指伸出去一点：“你看那朵最大的，真漂亮！我要跟它许愿！”

这话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修士大多听见了，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晓清月先是一愣，随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谢翎夭？天真？这位在商场上把对手耍得团团转的主儿，装起单纯来还真是一点不脸红，害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旁人本也想嗤笑几句。金星雪浪是金氏灵物，哪是随便谁都能觊觎的？可当他们看清谢翎夭的模样时，到了嘴边的嘲讽都噎了回去。

月色下的少女，五官已长开了些，眉眼精致如画，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辰，一笑起来，颊边梨涡浅浅，竟比满园牡丹还要夺目。她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头上的珠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腰间挂着的折扇坠子叮咚作响，明明是极艳的打扮，偏被她穿出了几分灵动娇俏，连那满园的金星雪浪，都仿佛成了她的陪衬。

有修士忍不住暗自摇头。谢翎夭这等相貌天资，当初与聂氏少宗主指腹为婚，倒像是委屈了。可转念想起她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名声，又赶紧把那点念头压了下去——这位谢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何况那婚事到底作不作数，还未可知呢。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聂氏那边，这一看，更是心头微动。

聂霁礼穿着一身青衣，站在月光里，身姿挺拔如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落在谢翎夭身上，那看似淡漠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像是在看一只闹脾气的小兽。少年五官也已初见轮廓，清俊得如同月下寒松，与那边红衣似火、灵动娇俏的少女遥遥相对。

明明两人中间隔着好些修士，分属不同阵营，可不知怎的，在这月光与花海交织的庭院里，竟显得格外协调。一个清冷如松，一个明艳似花，像是一幅刚点染完的月下仙侣图，让人移不开眼。

晓清月看得啧啧称奇，捅了捅谢翎夭的胳膊：“行了，别装了，没看见周围人都看傻了？”

谢翎夭却没理她，依旧仰着脸看那朵最大的花，声音却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傻？他们是看入迷了。你说，那朵最大的，谁能拿到？”

晓清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朵花长在最高的枝桠上，离地面足有七八丈，寻常修士别说用剑芒扫下，怕是连靠近都难。她刚想嘲讽一句“痴心妄想”，却见谢翎夭忽然转头，冲聂霁礼的方向眨了眨眼。

而那边的聂霁礼，像是心有灵犀般，原本平淡的目光忽然动了动，指尖几不可查地在袖中蜷了一下。

孟诗站在桥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金麟台的花再美，也美不过人心的弯弯绕绕。她转身想往人少些的地方去，腰间的铃铛却又响了起来，这次的铃声里，似乎还混着另一道更清越的响动，像是……玉佩相撞的声音？

她回头望去，只见聂霁礼不知何时已迈开脚步，正朝着谢翎夭的方向走来。月光落在他青衣的衣摆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银边，而谢翎夭站在原地，红衣似火，仰头望着树顶的花，嘴角那抹笑，终于卸下了几分伪装，多了点真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