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玫瑰之誓

金属摩擦声越来越响，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里面幽深的空间。艾玛扶着艾米丽站在阶梯尽头，医生刚重新生长出的人类眼还裹着层湿润的薄膜，指尖微微颤抖着往前探。潮湿的空气带着股甜腻的花香涌出来，和军工厂常见的机油味混在一起，闻起来格外诡异。

"小心脚下。"艾玛低声提醒，自己先跨进门槛。脚尖刚落地就踩到某种柔软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发现地面铺着层深红色地毯，脚感像踩在厚厚的腐叶上，仔细看才发现是无数风干的玫瑰花瓣压实而成，边缘还能辨认出精致的纹理。

艾米丽的机械眼突然亮起蓝光。新长的人类眼虽然看不见，却似乎能感知到某种能量波动，她微微侧头，空洞的眼眶对着大厅深处："浓度...超标了。"机械手指指向墙壁，那里传来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液体正顺着砖石缝隙缓慢渗出。

艾玛这才看清整个空间的全貌。圆形大厅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穹顶高得望不见顶，只有无数荧光藤蔓从上方垂落，绿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墙壁上嵌满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朵完整的红玫瑰，标签上的日期用黑色墨水写着——"Ω-13苏醒日"、"第一次出血"、"荆棘觉醒"...全都是艾玛生命中的关键节点。

最让她心惊的是正中央那个巨大的玻璃培养舱。足有两层楼高的舱体里灌满淡蓝色液体，株形状诡异的植物悬浮其中——茎秆是人类脊柱的形状，根系如同纠结的血管，而本该是花朵的位置，竟绽放着团由无数细小人影组成的蓝色光团，仔细看去，每个小人影都是不同年龄的艾玛。

"玛莎的最终容器。"艾米丽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把自己的意识剥离成碎片，植入你的每个记忆节点。"她的机械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合金指尖闪烁着危险的寒光，"现在...她想合而为一。"

艾玛猛地按住她的手腕。艾米丽的人类手还很虚弱，皮肤下蓝色血管清晰可见，手心沁出的冷汗沾湿了艾玛的指缝。两人的体温透过接触点传递，某种电流般的感觉顺着手臂爬上来，后颈的玫瑰烙印突然烫得吓人。

"别让她控制你。"艾玛咬着牙说，荆棘不受控制地从脚下蔓延，在两人周围织成半透明的蓝色光网。培养舱里的液体开始沸腾，无数细小的艾玛人影在光团中剧烈挣扎，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艾米丽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机械眼红光爆闪，人类眼中那层薄膜竟缓缓裂开，露出底下同样闪烁红光的瞳孔："太晚了..."她的声音分成两个声部，一个是原本清澈的女声，另一个沙哑低沉，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她早就藏在我神经接口里...等着这一刻。"

培养舱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蓝色光团突然炸开，分裂成十二道光束射向墙壁上的玫瑰标本。那些罐子里的红玫瑰瞬间苏醒，根系穿透玻璃疯狂生长，在穹顶上织成巨大的网络，将整个大厅变成封闭的牢笼。艾玛眼睁睁看着最近的玫瑰标本绽开，里面的花朵竟变成五岁时的自己，睁着空洞的眼睛对她微笑。

"艾米丽！"艾玛急得去掰医生的机械臂。对方的力道大得惊人，合金手指已经按在培养舱的控制台上，红色数据流顺着指尖涌入系统。培养舱的液体沸腾得更厉害了，光团中最大的那个人影——看起来和现在的艾玛一模一样——正疯狂拍打着内壁，口型清晰地说着：帮我。

"玛莎意志...高于一切..."艾米丽的身体剧烈抽搐，人类手却反常地抓住艾玛的手腕，用力按向控制台另一个蓝色按钮。两个声部在她喉咙里撕扯，"毁了它...快！"

艾玛的指尖刚接触到冰凉的按钮，培养舱突然炸裂。蓝色液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带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泼在两人身上。那个由无数艾玛组成的蓝色光团悬在空中，根茎状的血管疯狂扭动，最终凝聚成完整的人形——和艾玛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赤裸的皮肤上布满蓝色血管状纹路，胸口位置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你好，艾玛。"克隆体微笑着开口，声音却同时属于她自己、玛莎和艾米丽，"或者该叫你...姐姐？"她抬起手，培养舱碎片在她掌心重组，变成柄晶莹剔透的手术刀，"妈妈等不及见我们合为一体了。"

艾米丽突然挣脱控制，机械臂带着破风声挥向克隆体。手术刀划破空气的瞬间，克隆体竟分裂成无数光屑，重组到几米外："真可悲，医生。"光屑组成的面部露出嘲讽的表情，"你以为植入情感模块就能改变结局？玛莎设计你的时候就留好了后门。"

蓝色液体在地面汇成溪流，顺着地毯上的花瓣纹路流动，形成诡异的阵法。艾玛突然发现自己的荆棘正在枯萎，那些原本象征保护的蓝光逐渐黯淡，仿佛地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取能量。她低头看去，花瓣地毯下隐约可见发光的根系，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别挣扎了。"克隆体轻声说，伸出手。艾玛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荆棘不受控制地转向艾米丽，尖端闪着危险的蓝光，"你我本是一体，玛莎协议早就写好了结局——用最完美的情感载体，培育出新的神明。"

艾米丽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刺向自己的胸口，蓝血喷涌而出，溅在艾玛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艾玛的下巴滴落，接触到地面的蓝色溪流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看..."艾米丽艰难地抬起沾满血的人类手，指向自己胸口的伤口，那里露出某种闪烁蓝光的机械结构，"玛莎...把自己的核心...藏在我这里..."

克隆体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她的身体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从光团中溢出——玛莎年轻时在实验室大笑的样子，艾米丽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的颤抖，艾玛五岁时在玫瑰园埋下信笺的专注侧脸。这些画面像破碎的镜子，在大厅中漂浮闪烁。

"她其实...早就后悔了..."艾米丽的人类眼流下红色泪水，混着蓝血滑进艾玛掌心，"每个克隆体...都植入了保护程序...保护你..."她的机械臂突然失去动力垂落，切口处露出复杂的线路，"最后的中和密钥...是我们的..."

艾玛突然明白了。她挣脱身体的束缚，扑过去抱住摇摇欲坠的艾米丽。医生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胸膛微弱起伏，蓝色血迹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形成奇怪的纹路——那是艾米丽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花纹，艾玛曾以为只是装饰，现在才看清是由无数个"保护"单词组成的密码。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吗？"艾玛的声音哽咽着，用自己的血在艾米丽掌心画下同样的花纹。温室里第一次相遇的记忆突然清晰——艾米丽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拂过她脸颊的触感，沾着玫瑰刺的鲜血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还有医生当时那句没说完的话。

克隆体发出刺耳的尖啸。她的身体剧烈扭曲，无数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在大厅中形成密密麻麻的影像。艾玛看到玛莎在病床前哭泣，艾米丽偷偷修改实验数据，还有每个克隆体在培养舱中看着她生活的画面——她们从未消失，一直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成长。

"启动...情感中和程序..."艾米丽的嘴唇贴着艾玛的耳廓，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艾玛后颈的玫瑰烙印，"用爱...去中和恨..."

蓝光骤然爆发。从两人相触的指尖开始，光芒迅速蔓延到全身，在培养舱废墟上方形成巨大的玫瑰虚影。克隆体组成的光团在光芒中痛苦扭曲，最终化作无数光粒子，像蓝色雪花般缓缓落下。艾玛感觉有什么东西融入自己体内——不是记忆，也不是意识，而是某种温暖的、带着爱意的能量，与她后颈的烙印产生共鸣。

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艾米丽空洞的眼眶中，新的眼球正在迅速生长，虹膜是和艾玛荆棘相同的蓝色。她眨了眨眼，陌生的视野里映出艾玛含泪的笑脸，机械臂接口处的伤口在蓝光中自动愈合，留下和艾玛手心相同的玫瑰纹路。

"我看见了。"艾米丽轻声说，指尖颤抖着抚过艾玛的脸颊，"玛莎的记忆里...全是对你的爱。她害怕自己的疯狂会伤害你，才设计了这一切。"她的机械眼也恢复了正常，蓝色瞳孔中映照着飘落的光粒子，"每个克隆体...都是她留给你的保护盾。"

蓝光渐渐散去，大厅恢复平静。墙壁上的玫瑰标本重新变成普通花朵，标签上的日期全部变成今天的数字。培养舱废墟里长出细小的嫩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在两人脚边开出小小的蓝玫瑰。艾玛低头看着紧握的双手，后颈的烙印不再发烫，而是传来温暖的搏动，像第二个心脏。

艾米丽突然跪了下去。艾玛赶紧扶住她，却跟着跌坐在地毯上——地面在她们身下缓缓裂开，细小的缝隙中渗出蓝色光芒，某种柔软的东西正顺着裂缝向上生长。她低头看去，只见无数蓝玫瑰的根系正从地脉深处延伸上来，脉络清楚得像人类的血管，而在根系中央，有个人影蜷缩在那里，看不清面容。

"玛莎的本体。"艾米丽低声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伸出手，蓝玫瑰根系自动让出道路，露出底下那个沉睡的女人——看起来和艾玛有七分相似，胸口没有起伏，显然早已失去生命体征，但双手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像是在保护什么。

艾玛突然注意到玛莎交握的手指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玫瑰标本。和艾米丽给她的那半片一模一样。她伸手去拿，标本刚离开玛莎的手就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艾玛的掌心。刺痛感传来，她低头发现后颈的玫瑰烙印变成了完整的花朵，中心多了颗蓝色露珠状的光点。

"这是..."艾玛的话音未落，整个大厅突然剧烈震动。蓝玫瑰的根系开始疯狂生长，转眼间就爬满了穹顶，地面的裂缝扩大到能塞进整只脚。艾米丽拉着她后退，机械臂展开护盾护住两人——就在这时，艾玛看见玛莎尸体的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嘴角竟勾起个温柔的笑容。

震动越来越剧烈。艾玛搀扶着艾米丽退到门口，回头看见整个大厅正在被蓝玫瑰吞噬，根系组成的巨网中，玛莎的尸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最大朵的那株蓝玫瑰，在废墟中央静静绽放。而在她最后站立的位置，地面裂开个巨大的洞口，深不见底，隐约能看见底下延伸着熟悉的温室阶梯。

"该走了。"艾米丽握紧她的手。医生的机械眼闪烁着柔和的蓝光，新长出的人类眼湿润而明亮，不再是从前那种冰冷的样子。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沾着的蓝血已经干涸，留下淡青色的痕迹，像某种特殊的纹身。

艾玛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那朵巨大的蓝玫瑰。花瓣在微光中缓缓翕动，像是在对她告别。她突然明白了玛莎最后的表情——那不是遗憾，而是解脱。这个疯狂的女人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想要守护的人，就像艾米丽这些年做的一样，也像那些化作光粒子的克隆体最后做的一样。

两人转身踏上阶梯时，艾玛感觉后颈的烙印又开始发热。她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看见那株巨大的蓝玫瑰突然凋谢，化作漫天光屑融入土壤。而在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裂开道新的缝隙，株小小的蓝玫瑰破土而出，花瓣上流淌着和艾米丽瞳孔相同的荧光。

阶梯开始缓缓上升，将她们带向未知的地面。艾玛握紧身边人的手，感觉对方同样用力回握。身后传来根系生长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温柔的祝福。她不知道等待在地面的是什么，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