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匠人日记·万历二十三年立冬
晨霜凝结在窗棂时,阿织第三次打翻了熬胶的陶盆。沸滚的鳔胶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条未及成型的绒花,她盯着焦黑的盆底,突然想起沈指挥临行前的笑:「阿织的手,是该拿绣花针的,不是握刀柄的。」
木门被海风撞开,张妈妈的幼女跌跌撞撞扑进怀里,鬓角的红痣沾着海沙:「阿织姨,倭寇截了沈叔叔的信!」阿织的指尖在孩子后背划出细痕,蚕丝余料在她衣襟留下淡青印记——这是镜港布防图的颜色,也是沈指挥盔甲内衬的颜色。
她摸向颈间的银链,链坠「经纬」二字硌着掌心。案头第37支绒花的铜丝还未缠完,靛青蚕丝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她突然取出断针,在花瓣内侧刻下比发丝还细的北斗状暗纹——七个点对应镜港的七处暗礁,倭寇的船若敢靠近,便会像这未成型的鳔胶,永远困在时光的裂缝里。
文物医院的修复日志本上,沈时寒的字迹如刻,力透纸背:“第十七次尝试,现代胶剂的失败记录。蚕丝纤维,遭遇了不可逆的脆化。”小满的目光凝注在那行字迹上,恍若隔世,《蚕桑录》中那段朦胧的记载忽然浮现在心头:“血绒之症,需以露水烹煮桑木,调和少女指尖之血……”
“迷信。”沈时寒递上一杯热可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他手背上绘出曲折的轨迹,“但你上次用纳米银离子溶液遏制虫酶,确实收获奇效。”他言语之间,衣袖轻滑寸许,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极小的「绒」字,用明代官服补子的纹样精心勾勒。
修复台的另一端,那位白大褂的男人(后来方知是沈教授)正沉浸于文献的整理,忽然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时寒,你看这个。”那是一份明代地契的复印件,右下角的骑缝章缺了角,却和小满家传的《蚕桑录》封皮的暗纹严丝合缝。
午休时分,小满在员工食堂遇到身着马面裙的女生——正是微博上举报她的「汉服博主青鸾」。对方端着餐盘,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还能进故宫?可知凤冠上的绒花什么来历吗?它承载的是孝端皇后亲戴的荣耀,被你们这种这野路子匠人碰过,简直是亵渎!”
她的声音惊动了邻桌,几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抬头窃语。小满攥紧着不锈钢勺,心中忽现奶奶被带走的情景,那目光也是这样——宛如审视一个窃取历史的盗贼。沈时寒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餐盘「咣当」一声搁在桌上:“青鸾小姐,你确定要在故宫论及『形制』?孝端皇后的凤冠绒花,所用的是南京云锦的缠花技法,与你身着的宋制马面裙……”
他忽然贴近,压低声音:“以及你淘宝店所售的『非遗绒花』,用的是化纤丝与工业胶。检测报告,我已送达市监局。”青鸾的脸面色骤变,踉跄间撞翻番茄酱瓶,红色在瓷砖上蜿蜒,像极了明代匠人日记里画的、染血的绒花。
深夜的修复室内,小满对着显微镜调整焦距,沈时寒的呼吸声在她身后轻若落雪。她忽然发现绒花根部有极小的刻痕,七个点连成北斗形状——与《蚕桑录》残页背面的印记如出一辙。当她用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落的瞬间,沈时寒突然抓紧她的手腕:
“不可!这古法……”他的掌心滚烫,腕表链上的缠枝纹硌着她的肌肤,“我查过你的过往资料,你奶奶林淑贞,参与定陵发掘,后来却蒙冤被打成『文物走私犯』……”
小满猛地抽回手,银针划破了指腹,血珠落在了绒花上,仿佛被悄然吸入般消失不见。显微镜下,原本蜷曲的纤维缓缓舒展,露出影藏在纹路中的小字:「万历二十三年,沈氏绒作局……」沈时寒的瞳孔骤缩,他后腰的蝶形胎记,此刻正在卫衣下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