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雪山静得可怕。
我站在猎人小屋的窗前,看着最后一缕夜色被苍白的天光吞噬。陆钰尘在身后收拾行装,动作轻得像猫。自从昨夜那场剖白后,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链接变得更加清晰,几乎不需要言语就能感知对方的情绪和意图。
"雪停了。"我轻声说,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结成霜花。
陆钰尘走到我身后,下巴搁在我肩上。他不用说话,链接已经将他的想法传递给我——天气好转是好事,但也会让追兵更容易追踪我们。我向后靠在他胸前,感受他沉稳的心跳。一夜相拥而眠后,我们身上的气息已经交融得难以区分。
"该走了。"陆钰尘最终打破沉默,手指轻轻梳理我睡乱的长发。
我点点头,转身面对他。晨光中,陆钰尘的异色双瞳显得格外明亮——左眼琥珀金,右眼深棕,与我完全相反。基因融合让我们的外貌越来越相似,但眼睛却固执地保持着这种镜像对称,像是某种宿命的印记。
"还有多远?"我系好靴子,检查手枪弹匣。
陆钰尘展开那张从墙上取下的泛黄地图:"直线距离十二公里,但需要翻过这个隘口。"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锯齿状的山脊,"天气好的话四小时能到。"
"天气不好呢?"
"那就看运气了。"陆钰尘收起地图,眼神闪烁了一下。链接传来一阵微妙的波动——他在隐瞒什么。
我没追问,只是将怀表塞进贴身的衣袋。自从知道这对怀表与母亲们的联系后,它们对我而言不再只是工具,而成了某种信物。陆钰尘的那只则被他用细绳挂在脖子上,藏在衬衫里贴近心口的位置。
屋外的积雪深及小腿,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地球的引力。陆钰尘在前面开路,高大的身影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踩着他的脚印前进,节省体力。寒风像刀子般割着脸颊,但至少没有昨日的暴风雪。
走了约莫一小时,地势开始陡峭。陆钰尘放慢脚步等我,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链接传来一阵隐痛——他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体力还未完全恢复。
"休息一下。"我抓住他的手臂。
陆钰尘摇头:"不能停,温度太低。"
但他还是允许我拽着他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旁暂避寒风。我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陆钰尘接过他那份时,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链接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了?"我皱眉问道。
陆钰尘迅速收回手:"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谎言。链接传来的信息混乱而痛苦,像被静电干扰的无线电波。我正要追问,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我们同时绷紧身体,陆钰尘一把将我拉到岩石后方。
"雪地摩托,"他低声说,异色双瞳紧缩,"至少三辆。"
声音越来越近,我握紧手枪。陆钰尘却按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能交火,会引发雪崩。"
他迅速评估地形,然后指向右前方的一片松林:"那边,快!"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松林奔去,身后的引擎声忽远忽近。就在即将到达树林边缘时,陆钰尘突然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我赶紧扶住他,却摸到一手温热——他的左臂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透了绷带。
"你骗我!"我咬牙切齿地低吼,"伤根本没好!"
陆钰尘没有否认,只是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跑,别停!"
松林的密度给了我们暂时的掩护。陆钰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变得急促。链接传来的痛苦信号越来越强,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筑起一道墙,不让我感知全部。
"他们分散搜索了,"陆钰尘靠在一棵树干上喘息,"我们得改变路线。"
"你这样子怎么改变路线?"我愤怒地低语,手却颤抖着解开他的外套检查伤势。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伤口边缘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感染了。
陆钰尘抓住我的手腕:"听我说,从这里往东北方向直走两公里,有一条伐木小路。沿着它下山就能到格施塔德郊区。"
"我们?"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用词。
陆钰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从内袋掏出一支预充式注射器——就是那晚在安全屋我见他收拾的那支。透明的药液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这是什么?"我警觉地问。
"抑制剂,"陆钰尘平静地说,"能暂时延缓基因融合速度。"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扯开左臂衣袖,将针头刺入静脉。药液推入的瞬间,链接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尖叫出声,感觉像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进大脑。陆钰尘也闷哼一声,额头抵在树干上,冷汗涔涔。
"你干什么!"我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周临说过干扰融合过程会——"
"会加速器官衰竭,我知道。"陆钰尘虚弱地笑了笑,"但也能暂时减弱我的DNA信号,让他们更难追踪。"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计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你要引开他们...独自..."
陆钰尘没有否认,只是抬手抚上我的脸颊。他的手掌依然温暖,但链接传来的生命力却在迅速流失。抑制剂正在起作用,代价是他的生命。
"不!"我抓住他的衣领,声音哽咽,"你答应过不再做这种决定!"
"这不是决定,景宝,"陆钰尘轻声说,"这是战术。"他试图用我自己的话反驳我,嘴角挂着那个令人心碎的微笑,"你比我更清楚,分开行动在军事上是合理的。"
"去他妈的军事合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砸在他苍白的脸上,"你注射的是毒药!"
陆钰尘突然将我拉近,额头抵着我的。链接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我看到了一幅画面——年轻的陆钰尘站在孤儿院窗外,静静注视着12岁的我为一只受伤的麻雀包扎。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我专注的侧脸上,而他站在阴影里,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14岁那年,"陆钰尘低声说,呼吸喷在我唇上,"我偷偷去看你。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反陆家的命令。"
这段记忆如此鲜活,仿佛我也亲身经历过。那时的陆钰尘已经手上沾血,而我还在天真地拯救小鸟。这个对比让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哽咽着问。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陆钰尘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从你在雪地里捡到我的那天起。"
这个认知让我呼吸困难。十年前那个雨夜,我确实在孤儿院后巷捡到了昏迷的陆钰尘——当时以为只是救了个陌生人,却不知那是他精心设计的相遇。命运将我们编织在一起,用最残酷也最美丽的方式。
雪地摩托的引擎声再次逼近,陆钰尘的身体绷紧。他强行站直,将背包塞给我:"里面有地图、武器和应急药品。记住,东北方向两公里。"
"我不走,"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陆钰尘的眼神变得凌厉:"景元,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你以为我在任性?"我冷笑一声,掏出怀表,"你知道这对怀表怎么用,对吧?真正的用法。"
陆钰尘的表情凝固了。我趁机按下怀表侧面的隐藏按钮,表盘弹开露出第二层机关——一个微型投影装置。蓝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幅全息图:两份并列的基因序列,中间由一道光桥连接。
"生命置换协议,"我念出底部那行小字,声音发抖,"这就是实验的最终目的,对吗?用一条命换另一条命。"
陆钰尘的沉默回答了一切。链接传来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碎——震惊、释然,还有深不见底的爱意。
"你早就知道,"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你从一开始就打算..."
"不是一开始,"陆钰尘轻声纠正,"是从我爱上你那一刻起。"
这个简单的陈述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有力量。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陆钰尘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稳稳接住我。他的心跳在我耳边轰鸣,越来越慢,但依然坚定。
"听着,天才,"我抬头瞪着他,尽管视线被泪水扭曲,"如果你敢死,我立刻用这个协议把你换回来。我说到做到。"
陆钰尘低笑一声,笑声最终变成咳嗽:"真该早点让你知道...你生气的样子...有多可爱..."
他的身体突然前倾,我赶紧撑住他。抑制剂的副作用来势汹汹,陆钰尘的体温急剧下降,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链接传来的痛苦信号几乎让我昏厥,但我咬牙坚持着。
"坚持住,"我架起他的胳膊,向东北方向拖行,"我们一起去格施塔德。"
陆钰尘的意识时断时续,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每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但我拒绝停下。怀表在口袋里发烫,链接在我们之间顽强地闪烁,像风中残烛。
"景宝..."陆钰尘突然在我耳边轻唤,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闭嘴,保存体力。"
"如果我...没撑过去..."
"我说了闭嘴!"我的怒吼惊起一群雪雀,扑棱棱飞向灰白的天空。
陆钰尘却笑了,颤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十年前选择成为你的影子..."
这句话击穿了我最后的防线。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我哽咽着回应:"而我唯一后悔的...是从未发现影子也有心跳..."
陆钰尘的瞳孔微微扩大,链接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溅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不,不,不..."我慌乱地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地形开始下降,这是好兆头。根据地图,伐木小路应该就在附近。我拖着陆钰尘继续前进,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尖叫抗议。陆钰尘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链接也随之减弱,像信号不良的无线电。
就在我即将力竭时,前方树林间突然出现一道铁栅栏——伐木场的边界!希望像电流般贯穿全身,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半拖半抱地带着陆钰尘向栅栏冲去。
栅栏上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子:"私人领地,禁止入内"。牌子下方是一个几乎被雪覆盖的警报按钮。我用尽全力拍下按钮,刺耳的警铃声立刻划破雪山的寂静。
几分钟后,几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男人从树林里跑来。他们看到我们的惨状时惊呼出声,有人用德语快速说着什么。我无力解释,只是紧紧抓着陆钰尘的手不放。
"Help...him..."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医院?我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
"Easy."一只温暖的手按住我的肩膀。转头看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护士,她说了串德语,见我一脸茫然,又换成蹩脚的英语:"You...sleep...two days."
两天?我惊恐地环顾四周:"Where is he? The man with me?"
护士的表情变得复杂,她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钮。几分钟后,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用流利的英语说:"Ms. Jing, glad you're awake. How do you feel?"
"Where is Lucien?"我直接问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Mr. Lu is in ICU. His condition is...critical."
Critical. 这个词像锤子砸在我胸口。我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在医护人员的惊呼中跌跌撞撞地下床。链接还在,虽然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还活着,陆钰尘还活着。
"Take me to him. Now."
ICU比想象中安静,只有监护仪的电子音有规律地响着。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陆钰尘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正在调整他的呼吸机参数。
"他的器官正在衰竭,"医生低声解释,"抑制剂与你们的基因链接产生了严重排斥反应。我们暂时稳定了他的生命体征,但..."
"格施塔德,"我打断他,"我们必须去格施塔德。"
医生皱眉:"Ms. Jing, you're in no condition to—"
"那里有实验室,"我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节发白,"能救他的唯一方法。"
医生还想劝阻,护士突然惊呼一声:"Doctor, look!"
陆钰尘的心电图突然剧烈波动,链接传来一阵强烈的信号。我冲进ICU,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抓住陆钰尘的手。他的手指冰冷,但在我触碰的瞬间,监护仪上的数值开始缓慢回升。
"他感知到你了,"医生惊讶地说,"这...这不科学..."
科学?我在心里苦笑。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基因链接,生命置换,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在普通人眼中无异于魔法。
"准备救护车,"我头也不回地说,手指与陆钰尘的交缠,"我们要去格施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