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眼睛时，佳瑶瑶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6月1日，距离高中毕业还有30天。
三十天。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佳瑶瑶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书包里，那封国际音乐学院的录取信仿佛有千斤重，即使藏在最里层的暗袋里，也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瑶瑶小姐，早餐准备好了。"庄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煎蛋的香气。
厨房里，庄姨正在往吐司上抹蓝莓酱，看见佳瑶瑶进来，她笑眯眯地递过一杯温牛奶："今天有你喜欢的法式吐司。"
佳瑶瑶接过牛奶，温度刚好，不烫不凉。庄姨总是记得这些细节——她喜欢什么温度的水，吐司要烤到什么程度，甚至枕头需要多高的蓬松度。这些母亲从不关心的小事，庄姨却一一放在心上。
"林教授一早就去学校了，"庄姨压低声音，"她说今晚有会议，不回来吃饭。"
佳瑶瑶点点头，小口咬着吐司。自从钢琴大赛结束后，母亲变得异常忙碌，几乎很少在家。表面上是因为学期末工作繁重，但佳瑶瑶知道，那晚她在比赛中临时换曲的行为，彻底打乱了母亲的计划。
"对了，"庄姨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昨天邮差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佳瑶瑶接过盒子，上面贴着国际邮戳，寄件人一栏写着"Anna Müller, Berlin"。她疑惑地看向庄姨："这是......"
"哦，可能是寄错了吧。"庄姨迅速拿回盒子，手指微微发抖，"我女儿在德国工作，有时候会寄东西来。"
佳瑶瑶眨了眨眼。庄姨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她一直以为庄姨没有子女。盒子的边角露出一张明信片的一角，上面隐约可见"年底接您来德国"的字样。庄姨匆忙把盒子塞回口袋，转身去整理流理台，但佳瑶瑶已经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
"庄姨......"佳瑶瑶刚想说什么，门铃突然响了。
"我去开！"庄姨快步走向门口，背影显得有些慌乱。
门外站着诗悦悦和亚濯濯，两人穿着校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惊喜！"诗悦悦举起一个纸袋，"庄姨做的肉桂卷！我们来接你上学！"
亚濯濯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三盒牛奶："考虑到你可能没吃早餐。"
佳瑶瑶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自从收到录取信后，她一直躲着两个朋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们自己可能要去国外读书的消息。但现在，看着她们熟悉的笑脸，所有烦恼似乎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等我一下。"她三口两口吃完吐司，抓起书包跟着两人出了门。
六月的阳光已经带着盛夏的灼热。校园里，到处都挂着"距离毕业还有30天"的横幅和倒计时牌。经过公告栏时，佳瑶瑶注意到上面贴满了大学录取喜报——亚濯濯的名字出现在哈佛大学提前录取名单上，诗悦悦则被罗德岛设计学院录取。而她的名字后面，只有"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特别奖"这一行字。
"看什么呢？"诗悦悦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公告栏，"哇，濯濯，你的名字在上面好显眼！"
亚濯濯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运气好。"
"才不是！"诗悦悦搂住两人的肩膀，"我们三个都是天才！对吧，瑶瑶？"
佳瑶瑶勉强笑了笑。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国际音乐学院的事，包括母亲。每次想到要离开朋友们，离开庄姨，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她的胃就会绞成一团。
"对了，今天放学后音乐教室见！"诗悦悦突然说，"我写了首新歌，叫《三十天》，专门为我们毕业前这最后一个月创作的！"
亚濯濯点点头："我可以帮忙编曲。"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佳瑶瑶身上，期待而信任。那种眼神让佳瑶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好。"她听见自己说。
一整天，佳瑶瑶都心不在焉。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午餐时，她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几乎尝不出味道；就连下午的钢琴选修课，她的手指也只是自动在琴键上移动，心思早已飘远。
放学铃响起，佳瑶瑶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该去音乐教室和朋友们汇合了，但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她们的热情和期待。她摸了摸书包里的那封信，纸张边缘已经因为反复触摸而微微起毛。
音乐教室里，诗悦悦正抱着吉他调试音准，亚濯濯则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可能是曲谱结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缓缓舞动。
"瑶瑶！"诗悦悦看到她，立刻跳起来，"快来听这个！"
她拨动琴弦，一段轻快中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流淌而出。歌词讲述着三个女孩在毕业前夕的点点滴滴，关于天台午餐、秘密排练和无数个分享梦想的午后。
"副歌部分还需要润色，"诗悦悦弹完，眼睛亮晶晶的，"濯濯说可以加入小提琴独奏，然后瑶瑶你用钢琴和声......"
佳瑶瑶站在钢琴旁，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Do音清脆地回荡在教室里。三十天后，这一切都将成为回忆。诗悦悦会去美国学艺术，亚濯濯去哈佛深造，而她......
"怎么了？"亚濯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你脸色不太好。"
诗悦悦也放下吉他，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又熬夜练琴了？"
佳瑶瑶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抓住书包带。她应该告诉她们关于国际音乐学院的事，应该分享这个"好消息"，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那我们今天不排练了，"亚濯濯果断地说，"去天台休息一下吧。"
天台上，夕阳将云朵染成金红色。诗悦悦从书包里掏出三罐可乐——依然是那种被庄姨称为"腐蚀青少年心灵的毒药"的饮料。
"敬我们的三十天！"她拉开拉环，泡沫喷涌而出，溅在三人校服上。
亚濯濯微笑着摇头，但还是接过可乐。佳瑶瑶盯着手中的铝罐，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喝可乐时的情景，那时她甚至不知道气泡在舌尖炸开的感觉。
"你们说，"诗悦悦突然仰头看向渐暗的天空，"毕业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亚濯濯思考了一会儿："我会在哈佛读经济学，然后去华尔街工作。我妈妈已经规划好了。"
"无聊！"诗悦悦做了个鬼脸，"我要成为著名插画师，画遍全世界！瑶瑶呢？"
佳瑶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她应该说自己会去国际音乐学院，会成为钢琴家，会开独奏会......这些都是母亲为她规划的未来。但此刻，看着两个朋友期待的眼神，她突然不确定了。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也许......继续弹钢琴吧。"
"哇，你一定会成为世界级钢琴家！"诗悦悦兴奋地说，"然后我和濯濯会坐在第一排听你的演奏会！"
亚濯濯点头："我们会是最骄傲的观众。"
佳瑶瑶的喉咙发紧。她们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追逐音乐梦想，会走向更大的舞台。但为什么想到要离开她们，离开这座城市，她的心就像被撕成两半？
"嘿，我有个主意！"诗悦悦突然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和一块小木牌，"我们把名字刻在这上面，然后埋在天台的花盆里！等多年后我们再回来挖出来！"
亚濯濯皱眉："破坏学校财产是违反校规的。"
"就这一次嘛！"诗悦悦已经开始在木牌上刻字，"毕业前总得做点疯狂的事！"
佳瑶瑶看着诗悦悦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亚濯濯虽然嘴上反对，但也凑过去帮忙按住木牌。这个画面如此鲜活，她多想永远留住这一刻。
"好了！"诗悦悦举起刻好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名字和日期，"现在，我们对着它发誓——无论以后去哪里，都要一起追逐梦想！"
亚濯濯无奈地摇头，但还是把手放在了木牌上。佳瑶瑶也伸出手，三只手叠在一起，温暖传递。
"我发誓。"诗悦悦郑重地说。
"我发誓。"亚濯濯轻声附和。
佳瑶瑶看着两个朋友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她深吸一口气："我发誓。"
木牌被小心地埋在天台角落的大花盆里，上面盖了一层薄土和几片落叶。夜幕降临，第一颗星星出现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看，北极星！"诗悦悦指着天空，"据说跟着北极星走就不会迷路。以后无论我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抬头看到它，就会想起彼此。"
佳瑶瑶仰头望着那颗明亮的星星，胸口涌起一阵酸涩。她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停在三个女孩并肩看星星的夜晚，停在誓言刚刚许下还未经历考验的时刻。
回家的路上，佳瑶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晚我不回家，记得练琴。"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庄姨在厨房忙碌的声音。佳瑶瑶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母亲房间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钢琴声——又是那首《未完成的梦》，忧伤而温柔的旋律。
她停在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母亲坐在小钢琴前，背影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琴架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距离太远看不清内容，但母亲时不时会伸手触碰它，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佳瑶瑶悄悄退回自己房间，心跳加速。她从未见过母亲这一面——脆弱、怀旧、甚至有些伤感。那首曲子叫《未完成的梦》，是母亲年轻时创作的。这个事实像一束光，突然照进了她对母亲一贯的认知。
坐在床边，佳瑶瑶再次拿出那封录取信。信封上国际音乐学院的烫金徽章在台灯下闪闪发光。她小心地取出信纸，已经读了无数遍的内容再次映入眼帘：
"......鉴于您在钢琴演奏方面展现出的非凡才华和艺术潜力，我们荣幸地为您提供全额奖学金及预录取资格......
这是多少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如果拒绝，母亲会多么失望？但如果接受，就意味着要离开刚刚找到的珍贵友谊，离开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的庄姨......
钢琴声从楼下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佳瑶瑶下楼查看，发现庄姨坐在客厅钢琴前，生疏地按着琴键。
"庄姨？"佳瑶瑶惊讶地叫道。
庄姨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啊，对不起，瑶瑶小姐，我只是......"
"您会弹钢琴？"佳瑶瑶走到钢琴旁，发现琴键上放着一张简单的儿歌曲谱。
庄姨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时候学过一点。我女儿......她小时候很喜欢听我弹这首《小星星》。"
佳瑶瑶想起早上看到的明信片："您女儿在德国？"
庄姨的眼神变得柔软："是啊，在柏林当建筑师。她一直想接我过去住......"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佳瑶瑶突然说："我教您弹一首新曲子吧。"
庄姨惊讶地抬头，但佳瑶瑶已经坐到琴凳上，开始弹奏《平行线》的简化版本。庄姨认真地看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然后小心翼翼地尝试模仿。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客厅里回荡着断断续续却充满欢笑的琴声。佳瑶瑶发现，教别人弹琴比自己弹奏更有成就感，尤其是看到庄姨成功弹出一小段旋律时脸上绽放的笑容。
夜深了，庄姨去休息后，佳瑶瑶独自坐在钢琴前。月光洒在黑白琴键上，像一首无声的夜曲。她轻轻弹起《平行线》，然后是诗悦悦今天写的新歌《三十天》，最后不知不觉变成了母亲那首《未完成的梦》——她只听了几遍，却奇迹般地记住了旋律。
琴声戛然而止，佳瑶瑶的手指悬在半空。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关于梦想，关于选择，关于母亲眼中那些她从未读懂的情绪。
楼上传来开门声，母亲回来了。佳瑶瑶迅速合上钢琴盖，轻手轻脚地上楼。在关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录取信，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她会告诉诗悦悦和亚濯濯关于国际音乐学院的事。明天，她会面对母亲，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明天......
床头柜上的日历显示着"6月1日"，距离毕业还有30天。30天，720个小时，43200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声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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