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在音乐教室的窗户上,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滚落。佳瑶瑶盯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敲。距离毕业还有十五天,校园里到处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嘿,想什么呢?"诗悦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佳瑶瑶回过神,发现诗悦悦和亚濯濯已经站在钢琴旁。诗悦悦的头发上还挂着雨珠,亚濯濯则一如既往地整洁,连校服领子都一丝不苟地翻好。
"没什么。"佳瑶瑶勉强笑了笑,"只是......在想毕业的事。"
"哇,你终于也开始多愁善感了!"诗悦悦一屁股坐在琴凳上,差点把佳瑶瑶挤下去,"我还以为我们的钢琴公主只会想着音符和节拍呢!"
亚濯濯安静地坐在她们对面,从书包里拿出几页乐谱:"我把《三十天》重新编曲了,加入了一段钢琴solo。"
佳瑶瑶接过乐谱,音符在纸上跳跃。这是她们为毕业典礼准备的曲子,讲述三个女孩高中三年的友谊。她本该感到兴奋,但胸口却像压着一块石头。那封录取信在她书包里已经藏了将近一个月,像一颗定时炸弹,滴答作响。
"瑶瑶,"亚濯濯突然说,声音轻柔但坚定,"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吗?"
诗悦悦也收起笑容,歪头看着佳瑶瑶:"对啊,你最近怪怪的,总是一个人发呆。"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的节奏像是加速的心跳。佳瑶瑶的手指紧紧攥住乐谱边缘,纸张皱了起来。是时候说出来了,不能再拖了。
"我......"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收到了国际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
寂静。只有雨滴砸在窗棂上的声音。
诗悦悦瞪大眼睛:"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钢琴大赛决赛那天。"佳瑶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他们给了我全额奖学金。"
"这太棒了!"诗悦悦跳起来,抱住佳瑶瑶,"天啊,国际音乐学院!你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亚濯濯却没有说话。佳瑶瑶抬头,对上亚濯濯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你准备接受吗?"亚濯濯轻声问。
琴凳突然变得坚硬不适。佳瑶瑶挪了挪位置:"我......不知道。"
"不知道?"诗悦悦松开手,表情从惊喜转为困惑,"那可是国际音乐学院!全世界学音乐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佳瑶瑶的胃绞成一团。她该如何解释?说她害怕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她们,离开庄姨?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母亲为她规划的人生?
"我妈妈希望我去。"她最终说道。
亚濯濯敏锐地捕捉到了潜台词:"但你自己不确定。"
这不是个问句。佳瑶瑶点点头,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诗悦悦突然安静下来,她走到窗边,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案:"所以......你要去欧洲了。离我和濯濯都好远。"
"我还没决定。"佳瑶瑶急忙说。
"但你心里已经决定了,不是吗?"诗悦悦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水光,"你一直在躲着我们,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再见。"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佳瑶瑶最脆弱的地方。她想否认,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亚濯濯站起身,动作罕见地有些僵硬:"我们该尊重瑶瑶的选择。国际音乐学院是个难得的机会。"
"是吗?"诗悦悦的声音突然提高,"那我们的'三重奏'呢?我们的约定呢?说好要一起追逐梦想的!"
"悦悦......"亚濯濯试图安抚。
"不,濯濯,你也要去哈佛了!"诗悦悦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佳瑶瑶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诗悦悦。那个总是笑嘻嘻、充满活力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她想抱住诗悦悦,想告诉她不会分开,但国际音乐学院的信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她们之间。
"我没有接受哈佛的offer。"亚濯濯突然说。
诗悦悦和佳瑶瑶同时转向她。
"什么?"诗悦悦的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
亚濯濯深吸一口气:"我申请了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奖学金......和你一起。上周收到的回复,我通过了。"
诗悦悦的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形:"但......但你妈妈......"
"她不知道。"亚濯濯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我想尝试走自己的路,哪怕只有四年。"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在佳瑶瑶脑海中爆开。亚濯濯放弃了哈佛?放弃了母亲为她规划的人生?为了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佳瑶瑶轻声问。
"从知道悦悦被罗德岛录取那天。"亚濯濯看向诗悦悦,"我偷偷准备作品集,熬夜写申请文书......我想试试,如果不做'学霸亚濯濯',我能成为谁。"
诗悦悦扑上去抱住亚濯濯,眼泪打湿了她的校服领子:"你为什么不早说!天啊,我们要一起去了!"
佳瑶瑶站在一旁,突然感到无比孤独。她的两个朋友,一个放弃了常春藤名校去追寻艺术梦想,一个即将和她最好的朋友一起赴美求学。而她呢?她甚至没有勇气做出选择,只是被动地接受母亲安排的道路。
"瑶瑶,"亚濯濯转向她,眼神温柔而坚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但请确保那是你真正想要的。"
佳瑶瑶点点头,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呼吸变得困难。
雨还在下,敲打在屋顶和窗户上,像一首忧伤的离别曲。
那天晚上,佳瑶瑶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来到钢琴前。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弹起《平行线》,然后是《三十天》。音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孤独而美丽。
"弹得不错。"
佳瑶瑶猛地回头,看到母亲站在楼梯口,穿着睡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
"妈妈......我吵醒你了吗?"
林教授摇摇头,走到钢琴旁坐下:"这是你们乐队创作的曲子?"
佳瑶瑶惊讶于母亲竟然知道"三重奏"的事,更惊讶于她此刻平静的态度。自从决赛那天后,母亲一直避免谈论她的"艺术冒险"。
"嗯,为了毕业典礼准备的。"佳瑶瑶小声回答。
林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有按下去:"国际音乐学院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们需要在下周前收到回复。"
佳瑶瑶的心跳加速:"我......还在想。"
"有什么好想的?"母亲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佳瑶瑶能感觉到下面隐藏的暗流,"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
是吗?佳瑶瑶在心里问。这真的是她的目标,还是母亲强加给她的梦想?
"我听说,"林教授继续说,眼睛盯着琴键,"亚濯濯放弃了哈佛,选择了艺术学校。"
佳瑶瑶的手指僵住了:"您怎么知道?"
"李老师告诉我的。她姐姐在教务处工作。"林教授转过头,直视佳瑶瑶的眼睛,"你不会也有什么愚蠢的想法吧?"
那个眼神——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某种佳瑶瑶读不懂的情绪——让她退缩了。
"没有。"她低声回答。
林教授的表情松弛下来:"很好。我已经联系了威廉姆斯先生,下周一会把你的确认回复发过去。"她站起身,睡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别弹太晚,明天还有课。"
佳瑶瑶看着母亲上楼的背影,突然开口:"妈妈,您年轻时......有没有想过做除了钢琴老师以外的职业?"
林教授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转身:"睡觉吧,瑶瑶。"
客厅再次恢复寂静,只有月光和钢琴陪伴着佳瑶瑶。她轻轻弹起母亲那首《未完成的梦》,试图理解那个在琴声中流露真情的女人,和平时严厉冷漠的母亲,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毕业典礼前一周,庄姨在早餐时宣布了一个消息。
"瑶瑶小姐,"她放下煎蛋,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女儿......她订了下个月的机票,要接我去德国住一段时间。"
叉子从佳瑶瑶手中滑落,撞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个月?"她重复道,声音干涩,"但......但这么突然?"
庄姨擦了擦手,眼神飘忽:"其实计划了很久。我女儿一直想让我过去......我想,现在是个好时机。你马上要上大学了,林教授也能照顾好自己......"
佳瑶瑶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庄姨要走了?那个给她做曲奇、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候、比母亲更像母亲的庄姨要离开了?
"您......要去多久?"她艰难地问。
庄姨的眼神闪烁:"可能......不回来了。我女儿在那边给我申请了长期居留......"
这个回答像一记重拳打在佳瑶瑶胸口。她一直以为庄姨只是去短期探亲,从未想过是永别。
"瑶瑶小姐?"庄姨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佳瑶瑶想说很多——想求庄姨别走,想问她自己该怎么办,想告诉她国际音乐学院的事——但最终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我没事。为您高兴。"
她匆匆吃完早餐,逃也似地离开家。校园里,毕业装饰已经挂满各处,"距离毕业还有7天"的横幅在风中轻轻摆动。
诗悦悦和亚濯濯在天台等她,看到她的脸色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了?"诗悦悦抓住她的手,"你看起来像见了鬼。"
佳瑶瑶把庄姨要离开的消息告诉她们,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说完后,诗悦悦一把抱住她,而亚濯濯则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天啊,瑶瑶......"诗悦悦的声音闷在佳瑶瑶肩膀上,"同一个月,你可能会失去庄姨,还要和我们分开......"
亚濯濯敏锐地问:"你决定接受国际音乐学院的offer了?"
佳瑶瑶没有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答案。母亲已经替她做了决定,但她的心却越来越抗拒。
"我们得做点什么!"诗悦悦突然跳起来,"毕业典礼前夜,我们三个再来一次天台露营!就像去年夏天那样!带上睡袋、零食和吉他!"
亚濯濯点头赞同:"我们可以看星星,聊天,像以前一样。"
佳瑶瑶看着两个朋友热切的眼神,胸口涌起一阵温暖。也许这是她们最后几次这样的聚会了,她不能错过。
"好。"她轻声答应。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灿烂得刺眼。佳瑶瑶穿着统一的毕业礼服,站在队伍中等待上台领取毕业证书。诗悦悦在她左边不停地小声说话,亚濯濯在右边安静地站着,但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
"佳瑶瑶。"
听到自己的名字,佳瑶瑶走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台下掌声雷动,她看到母亲坐在家长区,罕见地拿着手机拍照。更让她惊讶的是,庄姨也来了,穿着那件她只在春节时穿的暗红色旗袍,正用力地鼓掌。
典礼结束后,"三重奏"将进行最后一次公开表演。三个女孩走上舞台,佳瑶瑶坐在钢琴前,诗悦悦抱着吉他,亚濯濯拿着小提琴。台下坐满了毕业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音乐响起,《三十天》的旋律飘荡在礼堂里。佳瑶瑶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投入。她看着诗悦悦闭着眼睛唱歌的样子,看着亚濯濯专注拉琴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她们最后一次一起演奏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如雷。佳瑶瑶站起身,走到话筒前,心跳如鼓。
"谢谢大家。"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这首歌是我们为毕业创作的。高中三年,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这两个人。"她看向诗悦悦和亚濯濯,"她们教会我,音乐不只是技巧和比赛,更是表达和分享。"
台下的林教授微微皱眉,但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所以,"佳瑶瑶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不去国际音乐学院了。"
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林教授的表情凝固了。
"我想留在这里,继续学习音乐,但不是作为比赛选手,而是......"她停顿了一下,"作为一个真正热爱音乐的人。"
诗悦悦和亚濯濯惊讶地看着她,但很快,诗悦悦的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亚濯濯则轻轻点头,眼中满是理解。
"至于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佳瑶瑶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坚定,"但我知道,有些人和事,值得我留下来守护。"
台下响起掌声,起初零星,然后越来越热烈。佳瑶瑶看到庄姨在擦眼泪,而母亲......母亲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某种近似于受伤的情绪。
典礼结束后,风暴如期而至。林教授把佳瑶瑶拉到无人的教室,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力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毁了你的未来!"
"妈妈,我只是......"
"只是什么?为了那两个女孩?为了庄姨?"林教授的眼睛发红,"她们能陪你多久?一年?两年?而音乐是你一生的追求!"
"如果那根本不是我的追求呢?"佳瑶瑶突然反问,声音颤抖但清晰,"如果是您的追求,您强加给我的梦想呢?"
林教授像被扇了一巴掌般后退一步:"你......"
"我想尝试走自己的路,妈妈。"佳瑶瑶轻声说,"就像您年轻时,是不是也有过未完成的梦想?那首《未完成的梦》,是写给谁的?"
林教授的脸色瞬间苍白。她转身离开教室,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她的情绪。
佳瑶瑶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毕业证书在手中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为自己做选择。
傍晚,三个女孩如约在天台集合。诗悦悦带来了睡袋和零食,亚濯濯带了望远镜和小夜灯,佳瑶瑶则抱着一堆庄姨做的三明治和点心。
"我不敢相信你拒绝了国际音乐学院!"诗悦悦一边铺睡袋一边说,"那可是世界顶级学府!"
亚濯濯则更理性:"你确定吗,瑶瑶?这不是小事。"
佳瑶瑶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太阳:"我确定。至少现在,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庄姨呢?"诗悦悦问,"她还是要走?"
佳瑶瑶点点头,胸口一阵刺痛:"下个月的飞机。"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夕阳将云朵染成金红色,然后渐渐转为深紫。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天幕上时,诗悦悦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盒。
"我做了时间胶囊!"她宣布,"我们把想对彼此说的话写下来,放进去,然后埋在天台的花盆里。等十年后再一起挖出来!"
亚濯濯挑眉:"十年后我们在世界的不同角落,怎么一起挖?"
"那就约定十年后的今天,无论在哪里,都回到这个天台!"诗悦悦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就像我们发过的誓——无论去哪里,都要一起追逐梦想。"
佳瑶瑶接过诗悦悦递来的纸条,想了想,写下几句话,然后小心地折好。亚濯濯和诗悦悦也写好了自己的纸条,三人一起把它们放进小铁盒。
"现在,我们把它埋在我们之前埋木牌的地方!"诗悦悦宣布,拿着小铲子走向天台角落的大花盆。
月光下,三个女孩轮流挖土,将铁盒埋入深处。她们的手上都沾了泥土,但谁也没在意。
"十年后的今天,"诗悦悦郑重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回到这里,挖出这个盒子。"
"我保证。"亚濯濯说。
"我保证。"佳瑶瑶也说。
夜渐深,三个女孩挤在睡袋里,仰望满天繁星。诗悦悦指着天空中的星座,亚濯濯讲述着希腊神话,佳瑶瑶则安静地听着,将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刻进记忆。
明天,诗悦悦和亚濯濯将开始准备赴美的行李;下周,庄姨将收拾行囊飞往德国;而她,将留在这座城市,开始一段没有母亲规划、没有朋友陪伴、没有庄姨照顾的全新生活。
但此刻,在星光下,她们还在一起。佳瑶瑶闭上眼睛,听着身旁两个朋友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既充满悲伤,又奇异地平静。
无论未来如何,今晚的星空和这个约定,将永远留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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