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电子钟的幽光渗入黑暗，03:17。白钧浩从床褥间猛然弹起，冷汗顺着脊梁滑入腰际。第七次了——那些沉默的人影依旧围在床边，月光穿过他们半透明的躯体，在地板上投出蛛网般的碎影。他张大嘴嘶吼，却像被按进深海的鱼，连气泡都挤不出喉咙。

　　指尖触到枕下硬物，是半枚褪色的铜符。符面刻着扭曲的泰文，边缘被磨得发亮。这是上周打扫阁楼时发现的，当时母亲突然冲进来夺走，眼神慌乱如惊弓之鸟："小孩子别碰脏东西！"

　　"浩浩，起床吃饭啦！"

　　母亲的声音撞碎残梦。白钧浩踉跄着摸向卫生间，镜中映出张青白交加的脸：眼窝凹陷如干涸的井，下巴还粘着枕巾压出的红痕。洗手台边缘结着层暗黄水垢，他掬水泼脸时，忽见排水口缠着几缕黑发——那不是母亲烫染的栗色卷发，而是某种动物鬃毛般粗硬的毛发。

　　餐桌上氤氲着豆浆的热气。"妈，昨晚那些人..."他刚开口，瓷勺"当啷"砸在碗沿。父亲抖了抖报纸，铅字标题《城南河道惊现无名碎尸》正巧翻到正面，配图里浮尸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与铜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快月考了压力大。"母亲将煎蛋推到他面前，蛋黄颤巍巍溢出猩红蛋液，"妈托人买了安眠香薰，今晚..."她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环形疤痕，像是被铁链常年勒出的沟壑。

　　阁楼木梯吱呀作响。白钧浩蹲在积灰的樟木箱前，指尖拂过箱面诡异的婴孩涂鸦——鼓胀的肚腹、比例失调的四肢，分明是东南亚古曼童的造型。箱内散落着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母亲跪在神龛前，龛中泥偶眼眶里嵌着两枚带血獠牙；父亲举着相机，镜头反光里映出个匍匐在地的侏儒黑影。

　　台灯在数学卷上圈出昏黄的光斑。导数题符号扭曲成符咒，白钧浩盯着草稿纸上的鬼画符，忽然瞥见床底渗出粘稠黑影。一只枯手攀住他脚踝，指甲缝里嵌着碎肉，皮肤龟裂如旱地——这分明是今早新闻照片里泡胀的浮尸！腐臭味扑面而来，那手的无名指上套着枚银戒，戒面刻着"芳"字，正是母亲的本名。

　　"浩浩呀，怎么还不关灯？"

　　门轴吱呀转动的刹那，黑暗潮水般退去。母亲逆光站在门口，围裙下摆沾着酱色的污渍。白钧浩的视线黏在她右手——银戒不见了，指根残留着环状淤痕。

　　"妈...你嘴角裂开了。"

　　镜子忠实地映出女人僵硬的微笑。那道裂缝正在她脸上蜿蜒，鲜红酱汁混着血沫，顺着撕裂至耳根的豁口滴落。猩红长舌扫过他脸颊时，白钧浩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舌头，而是一截裹着血痂的麻绳，绳结处还粘着细小乳牙。

　　晨读课的音浪撞得人头痛。"我家阁楼..."白钧浩刚开口，同桌突然抽搐般竖起中指："快月考了，压力大。"这话像复读机卡带，从班主任到校医再到食堂阿姨，每个人都在重复。他冲进洗手间干呕，隔间门板内侧布满指甲抓痕，最深的沟壑组成泰文"古曼"二字。

　　暴雨砸在脸上生疼。白钧浩在空巷里狂奔，三个老太婆正机械地磕头。飞溅的脑浆将路面染成三角阵图，阵眼中的稻草人突然转头——腐烂的脸皮簌簌剥落，露出玩伴小武被缝住的双眼。稻草人腹腔鼓胀如孕妇，破口处垂下串铃铛，正是阁楼照片里母亲供奉的那串！

　　"浩浩？"

　　便当盒里的白菜炖粉条腾着热气。母亲舀汤的手腕青筋暴起，那道环形疤痕时隐时现，和噩梦里束缚鬼手的铁链痕迹严丝合缝。白钧浩机械地咀嚼着，米粒间渗出铁锈味。窗外暮色四合，电子钟再次亮起幽蓝的光，03:17。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白钧浩贴着门缝窥见母亲跪在碎玻璃中，正将生肉塞进泥偶开裂的腹部。月光掠过她血淋淋的指尖，那枚银戒重新戴在手上，戒面"芳"字已被刮花，改刻成狰狞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