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繁华的消费中心之外的贵族们,往往是一群血统高贵,却寒酸破败、没有多少资产财力的绅士。
——援引《牛津法国大革命史》
夏洛特推开家门时,母亲玛丽·梅内特拉正站在厨房里忙碌着。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蒸汽从锅盖边缘缓缓冒出,带着一丝晚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他们一家和叔叔一家住在一起,人口稀少的家族需要抱团取暖——父亲雅克·梅内特拉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康斯坦丝今年十月份就要出嫁了,男爵希望我们能多出一点嫁妆。”叔叔乔治·梅内特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沙哑中夹杂着浓痰,“哦,那家伙真是窘迫得很!不过,为了我的外孙子名字里能带上‘德’字,这些付出都值得。”
他说话时喉咙咕噜作响,像锅炉房里闷声与沸水交织的杂音,听上去既滑稽又让人不适。
夏洛特没心思继续听下去,她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她的目标很明确——楼上姐姐康斯坦丝的房间。康斯坦丝·梅内特拉,她的堂姐,今年将嫁给兰斯当地的一位男爵公子。这桩婚事让全家人振奋不已。
订婚那天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叔叔喝得满脸通红,父亲的目光不断扫过夏洛特的脸庞,仿佛在评估什么。
母亲则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夏洛特,将来也要像你姐姐一样,嫁到贵族家里去啊。”话语虽温柔,却隐隐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心。
然而此刻,夏洛特刚跑到楼梯口,便被母亲的呵斥拦住了。“哦,夏洛特,这样粗鲁的奔跑可不像一名淑女该有的行为。”
母亲端着一篮刚烤好的面包走进餐厅,眉头微蹙地看着她。夏洛特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果然,白色的蕾丝沾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显然是刚才趴在露台栏杆上和杜尔多聊天时弄脏的。
母亲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责备:“你是不是又去找杜尔多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和他保持距离。他是商人的儿子,而你……”
说到这里,母亲顿了顿,似乎想强调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父亲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杜尔多再怎么优秀,也不配娶我的女儿!”父亲醉醺醺地说,嘴里喷出的酒气让空气都变得黏腻起来。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夏洛特,语气沉沉,“哪怕他九月要去路易勒格朗中学学习,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我可爱的夏洛特,你的容貌注定是你通往巴黎上流社会的钥匙。”
其实,夏洛特并不能算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她那双暗紫色的深邃眼眸、浓密且光泽的黑发、宽阔的额头以及小巧精致的嘴唇,恰好符合当下的审美标准。若是穿上华丽的礼服,她的确能吸引不少目光。
“不要这么苛责小夏洛特嘛。”一道柔和的声音从楼上飘来。堂姐康斯坦丝从房间里走出,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衬托出她优雅的气质。她轻轻牵起夏洛特的手,将她拉到餐桌旁,“我们的夏洛特可是未来的巴黎淑女呢,让她在兰斯再玩闹一阵子吧。”
夏洛特很喜欢堂姐这种温暖的感觉。比起自己因到处乱跑而经常挨骂,堂姐总是那么娴静、温柔,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是每个人心目中的理想贵族夫人。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差得太远了。至少在她看来,堂姐一定会比自己幸福得多。
夏洛特天真的想法一直持续到1775年10月13日,堂姐出嫁的那天。婚礼现场布置得还算体面,但当夏洛特真正踏入姐夫家族的别墅时,却忍不住感到一阵寒意。
这座建筑已经破败不堪,庭院里的杂草肆意生长,仅有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勉强称得上干净,屋内没有灯光,没有阳光,甚至连卫生间都没有,刺鼻的霉味令人作呕。
姐夫戴着一顶华丽得体的假发,胸前别着祖传的徽章,仪态倒是端庄矜持。如果忽略他那浅薄的学识和粗浅的谈吐,倒还有几分第二等级贵族的模样。
这是贵族吗?她以后也要嫁给这样的人?夏洛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姐姐的笑容僵硬,姐夫的表情高傲又吝啬,叔叔满脸满足,父母低声恭维。婚礼的一切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试图将夏洛特吞噬殆尽。
次日,她独自坐在桌前,提起笔给远在巴黎求学的杜尔多写了一封信。虽然不知道为何,指尖却迟迟无法落下第一行字。
到巴黎再说吧,总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