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克·里德是兰斯在普通不过的一位佃农的儿子,家里的土地严格意义上来将并非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将土地租给他们的大地主。
兰斯废除了领主制度,贵族名义上仍然拥有土地,并不行事管辖权,也无权对领地征税,但领主贵族享有的一些权力,被大地主所接走。比如磨坊和酒坊,普通的佃农必须交钱才能使用。
向领主缴纳的税收是被取消了,但取而代之的是道路税、关税、土地税……
包税所可以利用卫队,武力争讨税收。前几年一直欠收的时候,莫克的父亲未能缴纳全部税收,巨额的欠款随着利息越滚越多,最后压垮了父亲的脊梁,在萧瑟的秋天里,莫克的父亲和母亲,穿着单薄的衣衫,先后丧命在河水和病榻上。
留下,是还不清的债务,交不起的税收。
他怨恨包税所和包税所里的人,让自己家破人亡。
莫克浑浑噩噩离开了兰斯,他听说巴黎做个手工人也能赚到钱,就走到了巴黎。
可惜,行会垄断了所有点手工业岗位,想要加入任何一行,就必须得到行会师父的允许,甚至要先缴纳一笔款项,莫克拿不出这笔钱。
那天他路过一个优美的咖啡馆,听着里面一群正在和咖啡的小姐先生,谈论起包税官,其中一个黑卷发的小姐,似乎还是兰斯包税官的女儿。
怨恨转变为仇恨。
他买了一个不算锋利的匕首,想要吓一吓这个包税所的小姐。
他的父亲,常常为到处破门的包税所卫队担惊受怕,他要让他们自己也尝尝这种滋味。
但他刚开始并没有动手,不是害怕,而是良心上的挣扎,他不想对无辜之人下手。
那天晚上,他听到包税小姐讨论起宫廷贵族,什么棋子之类的,他没听清,他忘了是什么激情促使自己出手。
但其实,他在划上对方的一刻,后悔和害怕就已经包围住他。
他以为自己会死了,毕竟律师和庭审的费用都太高了,但那个似乎是贵族出身的陌生律师,来见他,表达出对他经历的怜悯,对方帮他找了个叫布里索的律师辩护。
他知晓一切都是误会,对方家里刚当上包税官没多久。
当他得知,那么小姐做出谅解后,他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对方,只能按照布里索的指示,将他的内心剖白。
伊芙琳已经在抹眼泪了。
露西尔表面上依旧十分淡定,但听着莫克讲述的她,早就忍不住叹气。
卡米耶和罗伯特面露同情。
杜尔多望着外面,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莱昂握紧了夏洛特的手。
“你说你会读写,哪怕你无法理解报纸,也能帮人代笔挣钱。”夏洛特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为什么不走这条路呀。”
“我的单词拼写错误很多,而且,购买纸笔也是一份花销。”
“我这里需要有人帮忙代抄一些东西,”伊芙琳看向夏洛特,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想帮助莫克,但前提是她的朋友不反对。
“也好。”
夏洛特没有什么反感的地方。
她讨厌对方伤了自己,但这不影响她同情对方的经历,她愿意出具谅解书是因为事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她不会好心到让对方什么责任都不承担。
会面的时间有限,领他们过来的人催促他们离开,众人也没有多留。
“塞舍尔,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夏洛特听到莱昂在后面跟那名引他们进去的律师对话,塞舍尔,她默默将这个人名记住。
对方不愿意主动袒露身份,她也不会贸然社交,但这案子恐怕仍有一段时间结束,免不了要继续打交道。
“这不无聊吗?我家里给我安排的案子都挺无趣的,弄点新鲜的事情,也多了解了解我打算多找点事情干,最近我还研究相面了。”
“你们最近是要有什么动作吗?”
“还在规划,有些事情要提前准备,”塞舍尔语焉不详,“她是德·谷兹选中的那位,你了解多少?”
德·谷兹夏洛特脚步放慢了一点,显然塞舍尔没有可刻意回避她。
“很柔和,计算速度很快,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要问,事情还没有雏形。”
什么事情?夏洛特回忆了所有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和热点新闻,似乎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而且看起来莱昂也不知道,不知道杜尔多有没有可能知道。
“夏洛特,”莱昂叫住夏洛特,“我陪你走走?”
“你不回学校?”
“我,我想问问你,你是真的出于真心才写的谅解书吗?”莱昂和夏洛特并肩走着,军校的训练让莱昂的身高迅速增长,他比夏洛特高处大半个头来。
“他违反了法律,但是他没有什么错误,”夏洛特的脚步放缓了很多,“如果我是他,我只会比他更极端。”
“所以你写谅解书的原因,是你觉得他没错?”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讲述里,完全没有什么杜尔哥法令,内克改革的影子,杜尔哥和内克两任财政总监呼风唤雨,在凡尔赛掀起斗争漩涡,在巴黎卷起舆论浪潮,谁都关心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但莫克·里德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可见,改革没有一个成功,哪怕是一丁点的从根本上发生的改变。
如果没有交不起的赋税,莫克·里德不会对她下手。
“他算幸运的了,很多人连诉讼费、请律师的费用都没办法缴纳,在监狱里一直被关着,塞舍尔先生帮他交了不少钱。”
真正的不幸是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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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1.法王国的农村状况,分为拥有大量土地的、拥有自己土地的和没有土地的佃农,和城市里的第三等级一样,农村的第三等级生活状况也差别很大)
(2.关于诉讼费具体金额,我没查到,但查到当时有人因为获得的赔偿还比不上花出去的钱而放弃向高等法院起诉)
(3.真正的不幸是无声的,断头台留下的血一个协和广场能装下,但旧制度无形之中留下的血,整个法兰西也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