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钥匙》

六月的雨来得突然，像一串断了线的玻璃珠，噼里啪啦砸在教室的窗棂上。宋知望着窗外模糊的树影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文比赛获得的竹节摆件。铜质的竹节已经被她摸得发亮，第三节的"SZ"字母像是刻进了指纹里。

"喂。"

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酒窝。唐正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桌前，雨水顺着他的寸头滴到校服领口，在锁骨处汇成一道透明的小溪。他鼻梁上的小痣在阴雨天显得格外明显，像一颗被雨水打湿的星子。

"发什么呆？"他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到宋知脸上，凉丝丝的。

宋知下意识擦了擦脸："雨太大了，我在想怎么回宿舍。"

唐正舟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黑色折叠伞扔到她桌上："拿着。"

"你呢？"

"我有个地方要去。"他望向窗外，眼尾上挑的弧度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锋利，"要不要一起？"

雨中的老宅像一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画。斑驳的灰墙爬满常春藤，铁艺大门上的漆皮剥落成鳞片状。唐正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艰涩的"咔嗒"声，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多年的梦。

"我十岁前的家。"他推开门，灰尘在光线中起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宋知跟着他走进客厅，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墙上挂着歪斜的相框，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温柔，怀里抱着一个穿海军服的小男孩。唐正舟伸手把相框扶正，指腹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我妈。"他的声音很轻，"那时候她还会笑。"

二楼儿童房的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用红笔圈出十几个港口城市。唐正舟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宋知看见小床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军舰模型，书桌上的铅笔盒里还插着半截蜡笔。

"时间好像停在这里了。"她轻声说，手指抚过书架上那排《十万个为什么》，书脊上的烫金字已经褪色。

唐正舟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皮盒子。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声响，盒子里是一堆被撕碎又重新拼贴的照片。宋知看见每一张裂痕处都用透明胶带精心粘合，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她走那天撕的。"唐正舟拿起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被剪去了脸，"我爸后来给了她五百万，说是我的抚养费。"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指责。宋知在他身边蹲下，发现铁盒最底下压着一张完整的照片——小唐正舟站在海边，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沙堡，笑容灿烂得刺眼。

"这是唯一没撕的？"

"因为背面有字。"

宋知翻转照片，看见一行娟秀的字迹："我的小船长，要永远勇敢。"落款日期是离婚前三个月。

唐正舟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他的背影在模糊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宋知想起作文比赛那晚他说的话："枯萎和生机可以共存。"

"给你。"他转身抛来一个东西，铜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备用钥匙。"

宋知慌忙接住，钥匙齿痕硌得掌心发疼。铜质的表面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挂绳上串着一颗褪色的蓝色玻璃珠。

"这是..."

"我小时候的弹珠。"唐正舟走到她面前，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以后要是找不到我，就来这儿。"

宋知握紧钥匙，玻璃珠贴着她的脉搏跳动："为什么给我？"

唐正舟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一片灰尘，指尖擦过耳廓时带起一阵战栗："因为这里装着最好的我。"

阁楼的老式座钟突然敲响，惊起一群藏在屋檐下的麻雀。宋知数着钟声，直到最后一记余韵消失在雨声中。唐正舟已经走到门口，逆光中的剪影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线里。

"走吧，"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雨停了。"

宋知跟着他下楼，钥匙沉甸甸地坠在口袋里。经过客厅时，她注意到壁炉架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被取走了，只留下一圈长方形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门外，阳光刺破云层，在积水上洒下细碎的金箔。唐正舟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半边脸被照亮，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宋知突然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感受到脉搏在皮肤下跳动，急促而有力。

"怎么了？"他挑眉。

"没什么。"宋知松开手，钥匙的齿痕深深印在掌心，"就是突然想确认你是真的。"

唐正舟笑了，眼尾的弧度像新月："傻子。"

回校的路上，他们踩过一个个水洼，倒映着的天空被脚步搅碎又重组。宋知偷偷看着身旁人的侧脸，想起铁盒里那些破碎的照片。她知道，有些裂痕即使用最透明的胶带粘合，也会在雨天隐隐作痛。

宿舍楼下，唐正舟突然塞给她一个纸袋："拿着。"

袋子里装着一罐薄荷糖和一张拍立得。照片上是今天的他们，站在老宅门前，身后是雨过天晴的彩虹。宋知翻到背面，看见一行潦草的字迹：

"给迷路的小船长——你的灯塔永远亮着。"

夜风吹动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宋知把钥匙挂在床头，玻璃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她想，这大概就是少年心事的重量——比羽毛更轻，比整个雨季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