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粘稠的虚无,而是沉重的、带着冰冷实感的铅块,死死压着眼皮。意识像沉在深海底部的淤泥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摁回。身体感觉不到边界,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沉的酸软和虚弱,像被抽干了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极其微弱的刺痛感,像细小的电流,猛地刺穿了这沉重的黑暗。
从左手手背上传来。
丁程鑫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昏黄的灯光,带着尘埃颗粒,刺入他混沌的视野。模糊……晃动……像隔着一层被水汽浸透的毛玻璃。他费力地聚焦。
斑驳的天花板。悬着的灯泡。嗡鸣的电流声。
还有……床边。
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肩背轮廓和柔顺的黑发。
马嘉祺。
这个名字带来的冰冷恐惧,像一条冬眠初醒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丁程鑫刚刚复苏的心脏!他想缩回手,想逃离!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动一动指尖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有眼球在干涩的眼眶里,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微微转动。
那刺痛感……更清晰了一些。来自左手手背。
丁程鑫涣散的视线,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动。越过苍白无力、搭在染血的蓝白格子床单上的手臂……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左手手背上!
一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针头,正稳稳地刺入他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针头连接着一段透明的输液软管,软管向上延伸,连接着一个倒挂在简易金属支架上的、巴掌大小的、透明的软袋!
软袋里,盛着一种极其澄澈、近乎无色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它像最纯净的蒸馏水,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独特的……药香!
这药香,混合着房间里尚未散尽的、浓重的血腥味,像毒藤一样瞬间勒紧了丁程鑫的喉咙!
是它!就是它!那冰冷的、蚀骨的、带来无边痛苦和血色沉沦的气息!
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马嘉祺又在给他输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生理性的排斥瞬间攫住了丁程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摆脱那根刺入血管的冰冷针头!
这微弱的挣扎,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
椅子上的马嘉祺,缓缓抬起了头。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依旧是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但此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观察,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狂热的期待?像科学家终于等到了关键实验数据的反馈。
他看着丁程鑫眼中巨大的惊骇,看着他因挣扎而微微绷紧的身体线条,看着他手背上那根因动作而微微牵动的输液针头……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勾起一个冰冷而满足的弧度。
“醒了?” 马嘉祺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微哑,甚至透着一丝……诡异的温和?仿佛丁程鑫只是睡了个寻常的午觉。“程程哥,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程程哥……
这熟悉的称呼,此刻落在丁程鑫耳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看着马嘉祺脸上那副温和关切的假面,再感受着手背上那根刺入血管、源源不断输送着未知毒药的冰冷针尖,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拔掉那根针!但喉咙像是被那冰冷的药香冻结,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巨大虚脱感,更是将他死死钉在床上,动弹不得。
马嘉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站起身,动作无声无息。他走到床边,俯视着丁程鑫。阴影瞬间笼罩下来,隔绝了那点昏黄的灯光。
他伸出手。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没有触碰丁程鑫的脸,而是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专业医生般的冷静,轻轻捏住了丁程鑫插着针头的左手手腕。
指尖的冰冷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丁程鑫的身体猛地一颤!
马嘉祺没有理会他的颤抖。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输液针头的穿刺点上,仔细地观察着。那里皮肤微微发红,但并没有肿胀或渗液。他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极其轻柔地按了按针头周围的皮肤,检查着固定胶布的粘性。
“别乱动。” 马嘉祺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医嘱,“针歪了,血管会破。” 他的指尖在那片皮肤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动和那根冰冷的针尖。这触感让他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丁程鑫苍白失血、写满惊骇的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正在被注入新物质的试验品。
“S-1……” 马嘉祺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吐出两个极其轻微、如同气音般的字母和数字。丁程鑫涣散的瞳孔捕捉到了他的口型,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是那袋液体的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马嘉祺没有再解释。他直起身,转身走向那张堆满书籍的旧书桌。他的目标,是那个深灰色的、边角圆润的铝合金盒子。
丁程鑫涣散的视线,死死地追随着那个盒子。那个装着针头、安瓿瓶、注射器……装着所有噩梦源头的盒子!
马嘉祺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按下边缘隐蔽的卡扣。
“咔哒。”
盒子无声地滑开。
昏黄的灯光下,盒子里整齐排列的物品再次清晰可见:细如发丝的备用针头,小巧的无色安瓿瓶(里面似乎空了),一小卷医用胶带,酒精棉片,还有那支结构精密的笔形不锈钢注射器……以及,在最靠近盒盖的一层,一个透明的、巴掌大小的、和丁程鑫手背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输液软袋。袋子里也盛着那种澄澈无色的液体。
马嘉祺没有动那个软袋。他的手指探向盒子更深的一层。那里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分隔开的夹层。
丁程鑫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里面……是什么?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马嘉祺的手指在那个夹层上方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感应到了丁程鑫死死钉在盒子上的、充满恐惧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昏暗的空间,精准地捕捉到丁程鑫眼中的惊骇。
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在他嘴角无声漾开。
他没有去碰那个夹层,而是收回了手,将盒盖无声地合拢、锁死。
“咔哒。”
锁扣合拢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马嘉祺拿起那个空的输液软袋,走回床边。他看了一眼丁程鑫手背上挂着的、已经快要输完的软袋,里面的液体只剩下浅浅一层。
“快好了。” 马嘉祺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他伸出手,动作极其熟练、精准而轻柔地,捏住了连接丁程鑫手背针头的输液软管上的调节阀,缓缓关闭。
液体停止流动。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撕开了固定针头的胶布边缘。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生怕弄疼了丁程鑫。他一手稳住丁程鑫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针尾的蝶翼状塑料片。
“会有一点疼。” 马嘉祺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冰冷的呼吸拂过丁程鑫的耳廓。
话音未落,他捏着蝶翼的手指极其稳定地、向上一提!
“嘶——!”
针尖脱离血管的瞬间,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和异物抽离的怪异感!丁程鑫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又颤抖了一下。
针头被干脆利落地拔出。一点细小的血珠迅速从微小的针孔里沁出。
马嘉祺立刻拿起一片早已准备好的酒精棉片,精准地按压在针孔上。冰凉的酒精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刺痛。
“按住。” 马嘉祺将棉片按在丁程鑫的手指下,命令简短有力。
丁程鑫的手指冰冷而僵硬,几乎无法用力。马嘉祺也没有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指尖,隔着那片棉片,稳稳地按在针孔的位置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薄薄的、带着酒精味的棉片。指尖的冰冷透过棉片传来。丁程鑫能清晰地感受到马嘉祺指尖稳定的力道,感受到那下面自己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以及那根刚刚被拔出的、输送了未知毒药的针头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在无声的按压中流逝。针孔很快止住了血。
马嘉祺移开手指,拿走了那片染着一点暗红血渍的酒精棉片。他低头看了看丁程鑫手背上那个微小的红点,又抬头看了看丁程鑫那张依旧写满惊骇和虚弱的、苍白如纸的脸。
“S-1……” 马嘉祺的嘴唇再次无声地开合了一下,目光落在丁程鑫脸上,带着一种评估后的、冰冷的满意,“……效果不错。”
他直起身,没有再看丁程鑫,而是拿起那个空的输液袋和拔下的针头,转身走向书桌。他将针头小心地旋下,放进一个专门的小密封袋里,连同空的输液袋一起,放回了那个深灰色的铝合金盒子。
“咔哒。”
盒子再次被锁死,放回抽屉深处。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丁程鑫压抑的、短促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疯狂鼓噪。手背上那个微小的针孔,像一枚无形的烙印,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和那致命的药香。
马嘉祺走到窗边。窗外,铅灰色的阴云压得更低,沉甸甸地悬在破旧居民楼的头顶。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山雨欲来的土腥味。一丝微弱的风从窗缝挤入,卷起窗帘一角,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他背对着床,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冰冷铁壁。
丁程鑫躺在冰冷的、带着暗红血渍的床上,身体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口腔里残留着那股冰冷的药味,手背上残留着针尖的刺痛和那被按压的冰冷触感……
“茧房……”
“洗干净……”
“S-1……”
那些冰冷的话语和符号,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混乱虚弱的意识中反复啃噬。
他看着窗边那个冰冷的背影,看着这间如同巨大囚笼的出租屋,一股深沉的、绝望的疲惫感,如同窗外铅灰色的阴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这一次的苏醒,没有带来丝毫希望。
只有更深的枷锁,和手背上那枚无声的、属于“S-1”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