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夏斐蜷缩在病床上,手指死死攥着被单,指节泛白。胃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枕头上散开的黑发。
萧未影站在床边,西装革履与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格格不入。他左手腕的烟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并购案前夕留下的。现在那块皮肤又开始发烫,像是有人拿着烟头在旧伤上反复碾压。
"止痛药。"夏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药瓶,指尖刚碰到塑料瓶身,整只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萧未影的动作比她快。他抓起药瓶,拇指顶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药片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像是随时会被掌纹吞没。
"水。"夏斐说。她没看他,视线聚焦在病房天花板的某处裂缝上。那里有只蜘蛛在结网,细丝在空调出风口的气流中摇晃。
萧未影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时杯壁撞在夏斐的牙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吞咽时喉结滚动,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有几滴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滑到锁骨,最后消失在病号服的领口里。
"林护士说你的胃镜结果出来了。"萧未影把药瓶放回原处,瓶底与金属柜面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夏斐闭上眼睛,药片在胃里溶解的凉意让她稍微好受了些。"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夏斐睁开眼,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萧未影的领带夹闪着冷光,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一个简单的银色回形针造型。"告诉你我快死了?然后呢?你会取消纽约的行程吗?"
萧未影的下颌线绷紧了。他伸手松了松领带,这个动作让他左手腕的烟疤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那块皮肤现在红得吓人,像是皮下有火在烧。
"你知道我不会。"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尾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并购案关系到三千员工的去留。"
夏斐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她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但眼睛里全是萧未影读不懂的东西。"我当然知道。萧总什么时候为私事耽误过公事?"
窗外的雨开始变大,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萧未影的西装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那盒薄荷糖,夏斐去年塞进去的,糖纸已经有些皱了。
"医生建议你转去安宁病房。"萧未影说这话时盯着自己的袖口,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费用我已经安排好了。"
夏斐猛地坐直身体,这个动作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她抓住萧未影的手腕稳住自己,指尖正好按在那块发烫的烟疤上。两人同时僵住了。
"你凭什么——"夏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萧未影的手腕在她掌心下跳动,脉搏快得不像话。那块疤烫得吓人,像是要把她的指尖灼伤。
萧未影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能完全圈住她纤细的腕骨。夏斐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三年前那个雨夜,就是这只手把她从公司后门的积水里拉起来。
"就凭我是唯一来看你的人。"萧未影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他靠得太近了,夏斐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得急促。夏斐挣了一下,没挣开。萧未影的手像镣铐一样箍着她,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但更疼的是胃里翻涌的灼烧感,像是有人往她体内倒了一瓶硫酸。
"放开。"夏斐说。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片,"你弄疼我了。"
萧未影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夏斐的领口,那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隐约能看到锁骨的轮廓。三年前她穿着湿透的白衬衫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时,领口也是这样的弧度。
"萧未影。"夏斐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是她生气时的习惯,"松手。"
监护仪的警报声停了,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萧未影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小时候在孤儿院被铁丝网刮的。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萧未影突然问。他的拇指停在疤痕上,不动了。
夏斐的呼吸滞了一下。她当然记得。暴雨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她没带伞,浑身湿透地站在公司后门。萧未影的车灯照过来时,她正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记得。"夏斐说,"你让我上车,然后递给我一条毛巾。"
萧未影的嘴角扯了一下,那不能算是个笑容。"你说'谢谢萧总',声音抖得像只淋雨的小猫。"
夏斐的胃又疼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萧未影此刻的眼神——那种她只在深夜加班时偶然撞见过的,卸下所有伪装的眼神。
"然后呢?"她问,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萧未影突然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袖口,那个在商场上战无不胜的萧总又回来了。"然后我给了你实习转正的机会。"
监护仪上的数字跳了一下。夏斐看着萧未影转身走向病房门口,他的背影挺拔如常,只有左手在身侧微微发抖。
"萧未影。"她叫住他。
男人停在门口,没回头。"嗯?"
"如果重来一次..."夏斐的声音很轻,"你还会让我上车吗?"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萧未影的左手握成拳头,又慢慢松开。腕上的烟疤红得像是要滴血。
"会。"他说,然后关上了门。
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剧烈波动。夏斐蜷缩回被子里,把脸埋进枕头。枕头上还残留着萧未影的古龙水味道,混着雨水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林小满推门进来时,夏斐已经平静下来。护士小姐手里拿着新的止痛药,毛线听诊器在胸前晃来晃去。
"他走了?"林小满把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那个被动过的药瓶。
夏斐点点头。她的手腕上还留着萧未影的指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林小满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半块饼干塞进夏斐手里。"吃吧,最后一块了。"
饼干是草莓味的,夏斐最喜欢的口味。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突然发现饼干背面用糖霜画了个小小的回形针。
"他留下的?"夏斐盯着那个图案,喉咙发紧。
林小满没回答。她转身调整输液速度,毛线听诊器上的线头突然断了,掉在夏斐的被子上。
"你知道吗?"夏斐捏着那截线头,声音轻得像梦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在公司后门等雨停..."
林小满的动作顿了一下。"人生没有如果,小斐。"
监护仪上的数字稳定下来。夏斐把最后一点饼干屑倒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暂时盖过了胃里的苦涩。
"我知道。"她说,目光落在病房门口的地板上——那里有一小块水渍,是萧未影的鞋留下的。
林小满整理药盘时金属镊子突然掉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让夏斐肩膀一颤。护士弯腰去捡,后颈的碎发里藏着一小块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边发黄。
"你脖子怎么了?"夏斐伸手想碰,输液管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林小满猛地直起身,创可贴被衣领遮住。"没什么,家里猫挠的。"她转身时白大褂掀起一阵风,带起消毒水味里混着的一丝血腥气。
夏斐的指尖悬在半空。监护仪的心率线突然窜高,像被惊动的蛇。她记得林小满说过自己独居,从没养过猫。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消失。林小满的瞳孔随着声音收缩,捏着镊子的指节发白。夏斐突然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有圈浅色痕迹,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压痕。
"止痛药起效了?"林小满把镊子塞回口袋,金属与布料摩擦发出沙沙声。她伸手调整夏斐的枕头,腕间闪过一道银光——那是块男式手表,表带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多绕了两圈。
夏斐盯着表盘上跳动的秒针。三点二十,萧未影的航班应该刚起飞。她胃里泛起酸水,不知是药效过了还是别的什么。
"今天查房的王医生换人了?"夏斐状似无意地问,手指揪着被单上的一根线头。
林小满正在记录体温的手顿住,圆珠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他请假了。"笔尖划破纸张,"家里老人住院。"
墨迹在纸上晕开成蜘蛛形状。夏斐想起天花板那只蜘蛛,抬头却发现蛛网已经破了,只剩几根残丝在空调风里飘荡。
"要喝水吗?"林小满突然问,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她拿起水杯时手腕发抖,水面晃出细小的波纹。
夏斐摇头,看着水波渐渐平息。杯底沉着片没完全融化的药渣,像极了萧未影西服上总也掸不掉的头皮屑。
走廊又响起脚步声,这次停在门外。林小满的后背绷成直线,白大褂肩线处有道新鲜的褶皱。门把手转动时,她口袋里的镊子再次掉在地上。
进来的却是送餐阿姨。"21床流食。"不锈钢餐盘哐当放在床头柜上,震得药瓶摇晃。阿姨围裙上有块油渍,形状像极了夏斐胃镜报告上的阴影区域。
林小满突然抓住餐车扶手:"我来喂她。"指甲刮过金属的声音让夏斐牙根发酸。
送餐阿姨撇撇嘴离开,橡胶鞋底在地板上蹭出黏腻的声响。门关上的瞬间,林小满整个人垮下来,额头抵着餐车冰凉的金属杆。
"小满?"夏斐伸手碰她肩膀,摸到一手冷汗。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林小满抬头时,创可贴被扯开一角,露出下面青紫的掐痕。"他们找到我了。"她嘴唇颤抖,表盘反射的冷光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夏斐的输液针被扯出一点,手背上鼓起个小包。她顾不上疼,因为林小满正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枕头下面——硬质的,带着体温,像是钥匙。
"保管好。"林小满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薄荷糖和血的味道,"萧未影给你的。"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这次不止一个人。林小满迅速直起身,把皱巴巴的创可贴按回原处。门被推开时,她脸上已经挂上职业微笑,只有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发抖。
夏斐摸到枕头下的金属物体,冰凉边缘刻着凹凸的纹路。她突然想起萧未影临走时,左手无名指上消失的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