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蝉鸣最盛的七月，顾言蹊的暗房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沈念安抱着襁褓站在门口，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却笑得像捧着太阳——襁褓里的女婴正挥舞着小拳头，眼睛眯成两条缝，睫毛上沾着的奶渍像极了七年前沈念安画中女孩的睫毛。

“言蹊，”她的声音带着雀跃的颤抖，“你看，我们的光。”

暗房的红光映着婴儿粉嫩的脸颊，顾言蹊放下手中的胶卷，指尖轻触那柔软的掌心。婴儿忽然抓住她的食指，力道大得出奇，让她想起七年前在暴雨中抓住她裤脚的流浪猫。沈念安将孩子放进她怀里，自己则靠在旁边的显影液柜上，汗水浸透的衬衫下，蝴蝶纹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医生说她的眼睛像你。”沈念安伸手抚过婴儿的额头，那里有块淡淡的胎记，形状像片小枫叶，“但睫毛像我，翘翘的，像要接住光。”

顾言蹊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她正盯着红光下的相纸看，瞳孔里映着晃动的影像。胶卷猫跳上矮柜，尾巴扫过沈念安的画具，发出细碎的响。暗房里弥漫着奶香与化学药剂的气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此刻却和谐得如同晨光与朝露。

“给她起什么名字？”顾言蹊吻了吻婴儿的发旋，那里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

沈念安从口袋里摸出片干枫叶——是去年秋天夹在相册里的——轻轻放在婴儿掌心：“叫温禾吧。温是...你给我的温度，禾是...我画里的幼苗，需要光和影共同浇灌。”

温禾忽然咯咯笑出声，枫叶从掌心滑落，恰好掉在顾言蹊脚边的胶卷盒上。盒子上印着“光的同位素”字样，那是她们去年出版的摄影画集名称。沈念安看着这幕，忽然想起阵痛最剧烈时，顾言蹊在她耳边说的话：“我们的孩子会是光的同位素，带着你我的波长出生。”

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暗房地板上织出金色的格子。沈念安靠在顾言蹊肩头打盹，温禾躺在临时搭的婴儿床上，手里攥着顾言蹊的相机带。胶卷猫蜷在婴儿床脚，尾巴偶尔扫过温禾的小脚丫，惹来她的轻啼。顾言蹊用空闲的手替沈念安擦去额角的汗，指尖掠过她眼下的泪痣——那是生产时落下的，像颗小小的星子。

“累吗？”她轻声问，声音里裹着七年来沉淀的温柔。

沈念安摇头，指尖抚过温禾的睫毛：“看她抓着你的相机带不松手，以后说不定是个摄影师。”

“也可能是画家。”顾言蹊看着婴儿床旁散落的蜡笔——那是沈念安今早教温禾“涂鸦”的成果，在白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色块，“你看她第一次画画，就知道用钴蓝和钛白。”

窗外的蝉鸣忽然密集起来，温禾松开相机带，转而抓住沈念安垂落的发丝。女孩吃痛地轻呼，却在看见婴儿眼里的笑意时，又忍不住笑出声。顾言蹊举起相机，捕捉下这幕：沈念安微蹙的眉，温禾攥着头发的小拳头，胶卷猫嫌弃的眼神，还有从百叶窗漏下的，正在她们身上跳跃的光斑。

“以后暗房会更热闹了。”沈念安说，伸手替顾言蹊理了理歪掉的领口，“说不定哪天温禾会把显影液当果汁喝。”

“那我们就给她买带蝴蝶图案的儿童杯。”顾言蹊吻她指尖，感受着那里新添的茧——最近她总在深夜画育儿手账，“不过首先，你需要补觉。”

“不要。”沈念安摇头，将脸埋进顾言蹊颈窝，“想多看看我们的光。”

温禾忽然发出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呼应。顾言蹊低头看她，发现婴儿正盯着自己胸前的银链——那是用温禾的脐带血做成的吊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在天台的告白，那时她们还不知道，光的故事最终会凝结成如此鲜活的生命。

暮色漫进暗房时，温禾终于在沈念安的哼唱中入睡。顾言蹊轻轻接过孩子，放进婴儿床，替她盖好印着小蝴蝶的毯子。沈念安站在旁边，指尖轻轻划过女儿的脸颊，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在画里给自己画个姐姐——那个姐姐有着顾言蹊的眼睛，和能接住所有光的怀抱。

“看这个。”顾言蹊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温禾的超声波照片，“你怀孕三个月时，她在照片里挥动手臂，像在跟镜头打招呼。”

沈念安看着照片里模糊的轮廓，眼泪忽然落下。她想起孕吐最严重的那天，顾言蹊跪在马桶前替她顺背，自己却笑着说“这是光的副作用”。此刻看着真实的温禾，才明白那些呕吐、疼痛、失眠，都是命运给的糖衣，包裹着最甜美的馈赠。

“想给她拍组照片。”顾言蹊轻声说，“在暗房里，用红光做背景，就像我们第一次吻她时的光。”

“还要加上我的画。”沈念安擦去眼泪，从画架上取下未完成的画——画布上，两个大人托着一个发光的婴儿，周围环绕着相机、画笔、蝴蝶与星芒，“温禾是光的同位素，需要镜头和画布共同记录。”

胶卷猫忽然跳上婴儿床，蜷在温禾身边。顾言蹊拿起相机，取景器里，女儿的小手正搭在猫背上，沈念安的侧脸被暮色柔焦，而暗房的红光，正像母亲的子宫般温暖。她按下快门，听见时光显影的声音，那是生命的光与爱的影，在化学药剂中酿成永恒的诗篇。

深夜，顾言蹊坐在书桌前整理温禾的胎发。沈念安抱着熟睡的女儿进来，发梢还滴着玫瑰精油的香气——那是她产后第一次认真洗澡。婴儿床上方挂着她们的合影：雨天的拥吻、灯光展的许愿、雪地里的烟花，还有最新的，三人在医院的第一张全家福。

“看这个。”沈念安指着全家福里温禾的手，她正抓着顾言蹊的相机带，“注定要走进我们的光里。”

顾言蹊将胎发放进银色的小瓶，瓶身上刻着“光”的小篆。她转身抱住沈念安，感受着怀里两个人的重量，听见窗外的蝉鸣渐弱，而暗房里，新的胶卷正在等待曝光——那是温禾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模样，瞳孔里映着父母的笑脸，像映着整个宇宙的光。

顾言蹊知道，未来的日子会有奶渍、尿布、深夜的啼哭，但也会有温禾第一次叫妈妈的声音，第一次握住画笔的触感，第一次用相机捕捉光的瞬间。而她们，会像两棵共生的树，用枝叶为孩子撑起一片天空，让她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自由地生长，成为自己的光。

温禾在梦中发出呢喃，沈念安低头吻她额头。顾言蹊看着这幕，忽然明白——原来光的故事从不会结束，它只会不断裂变，衍生出更多温暖的波长。就像现在，她们怀里的小生命，正带着她们的光，去探索属于自己的宇宙，而她们的爱，将永远是她最初的光源，永恒，璀璨，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