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把最后一本笔记塞进纸箱时，窗台上的绣球花正落得热闹。她仰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红笔圈着的8月1号格外醒目——那是和叶安约好回高中看看的日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叶安发来消息：“明天上午九点，校门口见？我带相机。”
夏枝笑着回了个“好”。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碾出轻响，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叶安就是踩着这样的声音，把她落在教室的错题本送到了家门口。
市一中的铁门在晨光里泛着哑光，夏枝站在门柱旁数着砖缝里的青苔，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叶安背着黑色双肩包跑过来，额前碎发被汗濡湿：“抱歉来晚了，我妈非让我带这瓶防晒霜。”
他把手里的玻璃瓶塞进夏枝手里，瓶身还带着体温。
校门卫认得他们这届的“风云人物”，笑着挥挥手放了行。
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叶安举起相机对着教学楼拍个不停：“你看三楼最东边那间，咱们班以前总被教导主任抓自习说话。”夏枝顺着他的镜头望去，窗帘正被风掀起一角。
“去看看画室？”叶安忽然提议。
画室的钥匙还挂在老地方，是美术老师当年特意留给他们的。
推开门时，石膏像上落着层薄灰，夏枝的手指抚过画架上未干的颜料——那是她临走前画的晚霞，颜料边缘已经开裂。叶安安忽然从包里掏出个相框：“给你的。”
照片里是去年艺术节，他们穿着演出服站在舞台侧幕，夏枝举着话筒笑得露出虎牙，叶安安在她身后比了个鬼脸。
走出校门时已近正午，巷口的面馆飘来葱花香气。叶安安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老板，两碗牛肉面，加蛋加菜。”
老板娘系着围裙从后厨探出头：“是小安啊？这位是……夏枝同学吧？好久没来了。”
面碗端上来时蒸腾着热气，夏枝挑出碗里的香菜放进叶安安碗里。
航空公司的短信，提醒她登机时间。她抬头时撞进叶安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笑的眸子此刻像蒙着层雾。
“等我回来，”夏枝忽然说，“回来还吃这家的面。”叶安安用力点头，把自己碗里的蛋夹给她：“多吃点，飞机上的餐食难吃。”
8月6号的机场永远人声鼎沸。夏枝拖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口时，远远就看见叶安和李星泽举着“一路顺风”的牌子。
李星泽比高中时高了大半个头，却还是改不了爱抢话的毛病：“夏枝你到了那边可得常联系，我最近新学了……”
“别啰嗦。”叶安安把他往后拉了拉，从背包里拿出个包装严实的盒子，“这个给你，飞机上解闷用。”
夏枝接过来晃了晃，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夏枝把盒子塞进随身包：“我走啦。”
她踮起脚尖抱了抱叶安安，又拍了拍李星泽的胳膊。叶安安的声音有点哑：“落地记得发消息。
”夏枝点点头，转身时看见李星泽正偷偷抹眼睛，而叶安安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写着字的纸板，指节泛白。
安检口的玻璃门缓缓合上，夏枝回头望了最后一眼。
叶安安和李星泽还站在原地，像两株不肯移动的树。
她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通道时，眼泪终于砸在了登机牌上。
两年后的夏天，伦敦的雨还没停，夏枝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首都机场的到达口。
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她忽然看见一抹亮黄色——叶安安举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欢迎夏枝回家！”
他身边还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夏枝认出那是李星泽。
两人正踮着脚张望，叶安安忽然眼睛一亮，拽着李星泽就往这边跑：“夏枝！这里！”横幅被风掀起一角，扫过旁边一位老奶奶的草帽，引得周围人都笑起来。
“你这横幅也太土了吧。”夏枝笑着捶了叶安安一下，却在看清她眼下的青黑时顿住了，“等很久了？”叶安安挠挠头：“也没多久，就……凌晨五点来的。”
李星泽在旁边拆台：“某人昨晚兴奋得在我家沙发上翻来覆去，三点就把我拽起来了。”
坐进出租车时，夏枝打开了那个被她带出国又带回的盒子。
里面是两本相册，一本贴着他们高中的合影，另一本是叶安这两年拍的照片：落雪的操场、开花的画室、甚至还有那家面馆新换的招牌。“我怕你忘了。”叶安安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很轻。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夏枝忽然发现，那些她以为会模糊的记忆，原来一直有人替她好好保存着。
同学会定在市中心的酒店包厢，推门进去时，喧闹声瞬间涌了过来。
有人起哄着让夏枝讲讲伦敦的趣事，有人拉着叶安打听他新开的摄影工作室，气氛热得像要炸开。
服务生端着果盘走过时，夏枝听见角落里的窃窃私语。“许年……真的不在了？”“是啊，去年执行任务……哎”她手里的玻璃杯突然晃了一下，橙汁溅在白色裙摆上。
叶安安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轻轻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别听他们瞎说，许年他……”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红了眼眶。
那个总爱穿白T恤的男生，运动会上替她捡过掉在跑道上的帆布鞋，毕业纪念册里留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不可能的。”夏枝摇着头往后退，撞到了端着酒杯的李星泽。他叹了口气：“是真的，葬礼我们都去了。”包厢里的笑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
第二天清晨，夏枝独自一人去了烈士陵园。墓碑上的照片里，许年穿着警服，笑得眉眼弯弯。
她蹲下身把白菊放在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石刻名字。
有晨练的老人经过，说这孩子牺牲前还救了个小女孩。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的鸟鸣。夏枝对着墓碑轻声说：“你做到了啊。”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夏枝给叶安发消息：“你知道姜栀在哪吗？”
叶安安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你找她？”背景音里有相机快门声。夏枝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梧桐：“就是想问问她近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叶安的声音带着犹豫：“夏枝，你别多想，当年……她和许年是真的分了。”
夏枝记得姜栀，那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晚自习时会偷偷给许年塞巧克力，会在美术课上借夏枝的画笔。
“为什么分的？”夏枝追问。
叶安叹了口气：“姜栀家里出了点事，她爸妈让她去南方读书。许年送她去火车站那天，两人在站台吵得很凶，好像是说……不想耽误对方。”他顿了顿，“后来许年牺牲的消息，我们没敢告诉姜栀，她手机号早就换了，朋友圈也停更在两年前。”
夏枝挂了电话，看着手机里姜栀的微信头像——那是张两人的合照，许年背着姜栀站在夕阳里，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终究没有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钮，有些告别，或许注定只能留在风里。
傍晚回到家时，叶安安在楼下等她，手里拿着个牛皮本。“这是姜栀当年留给你的，让我等你回来再给。”本子里夹着张画，是夏枝画的那幅晚霞，旁边有姜栀的字迹：“有些再见，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夏枝抬头看向叶安安，她站在路灯下，身后是渐暗的暮色。
晚风掀起她的长发，夏枝笑着说：“叶安安，去吃面吧，我请。”巷口的面馆亮着暖黄的灯，老板娘探出头来，像许多年前那样笑着招手。
有些故事或许有了结局，但新的篇章，才刚刚开始。
‘许年，你很棒！’
——星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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