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把最后一件纪念品塞进抽屉时,叶安安正趴在她的书桌上,对着手机屏幕数倒计时。
窗外的蝉鸣已经褪成淡金色,空气里飘着冰镇西瓜的甜香,距离高考结束已经过去一个月。
那些被笔尖磨出薄茧的日子,好像被旅行箱里带回的海风轻轻吹散了。
“还有两分钟,”叶安安的指尖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尾音带着颤,“你说咱俩会不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昨晚梦见我只考了三百多分,吓醒的时候枕头都湿了。”
夏枝刚把普吉岛买的贝壳风铃挂在窗边,风一吹,细碎的叮咚声漫了满室。
她走过去按住好友乱晃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梦都是反的。你最后那次模考不都稳在六百二以上了?再说,就算真考砸了,大不了咱们再复读一年——”
“呸呸呸,”叶安安捂住她的嘴,眼睛瞪得溜圆,“乌鸦嘴!我要去南恩大学的医学院,你要去北清的国际法系,这都是说好了的。”
夏枝笑着点头,心跳却像被那风铃拨乱了节奏。
她其实比谁都紧张,只是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考场上那些流畅的笔锋、检查时笃定的标记,都在告诉她“没问题”,可心底总有个微小的声音在打转,怕那些信誓旦旦的预感,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查分通道开启的提示。
叶安安“啊”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点进去,输准考证号时指尖抖得几乎按不准数字。
夏枝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59分了!”叶安安的声音发紧,“刷新!快刷新!”
夏枝按下刷新键的瞬间,屏幕骤然一片空白。
不是分数页面,而是一行刺眼的提示:“您的成绩已进入全省前五十名,具体分数将稍后公布。”
时间仿佛凝固了。蝉鸣、风声、叶安安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夏枝盯着那行字,瞳孔一点点放大。
成绩被屏蔽——这是老师说过的,只有全省顶尖的考生才会收到的提示。她好像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烟花炸开,又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桶热水,指尖先开始发麻,接着是鼻尖,最后眼眶猛地一热。
“枝枝?”叶安安推了她一把,声音里带着疑惑,“你这是……”
夏枝猛地回头,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成调的话:“安安,我、我查不到分。”
“啊?”叶安安凑过来看,下一秒突然尖叫起来,“屏蔽了!是屏蔽了啊!夏枝你疯了吧?全省前五十!你这是要上天啊!”
她跳起来抱住夏枝,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勒断。
夏枝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后背抵在窗台上,冰凉的玻璃贴着脊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狂喜。
不是轻飘飘的喜悦,是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实感,像考场上最后一秒写完的作文结尾,像旅行时在海边捡到的完整贝壳,是真的,全都变成真的了。
“你呢?你查了吗?”夏枝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叶安安这才想起自己的页面,手指哆嗦着返回去。当“655”那个数字跳出来时,她愣了两秒,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夏枝吓了一跳,刚要弯腰,就听见她带着哭腔的笑:“655……比我估的高了三十分!南恩!我能去南恩了!”
夏枝也蹲下来,和她头抵着头笑。窗外的风铃还在叮咚响,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一起在台灯下刷题的深夜,一起在操场边分享的秘密,一起对着志愿指南勾画的未来,终于在这一刻,开出了清甜的花。
北清大学的通知书寄来那天,叶安安特地买了支金红色的马克笔,在夏枝的行李箱上画了只振翅的鸽子。“这代表和平,”她得意地拍着箱子,“以后你当国际律师,就得像它一样,飞到全世界去主持公道。”
夏枝摸着那线条稚嫩的鸽子,忽然想起许年。
高考结束后的散伙饭上,他坐在角落,安静地喝着汽水,有人起哄问他想报哪所大学,他只笑了笑说“还没定”。那时他眼里的光,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是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大一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国际法的课本厚得能当枕头,模拟法庭的辩论常常持续到深夜,夏枝很快成了系里最拼的学生,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咖啡杯底的渍痕叠着渍痕。
叶安安在南恩也没闲着,时不时发来她在援助中心帮人写文书的照片,背景里总有堆成山的卷宗。
放寒假时,班级群突然热闹起来。
有人转发了篇报道,配着张穿着迷彩服的照片——许年站在界碑旁,皮肤晒得黝黑,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凛冽的英气。
配文写着
“我校毕业生志愿赴边疆服役,用青春守护国土”。
夏枝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记忆里那个总爱趴在桌子上睡觉,好像和照片上这个眼神坚毅的军人重叠在了一起。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想打句“保重”,最终却只关掉了对话框。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就像河流终将汇入大海,而溪流或许会钻进深山。
大一结束的暑假,夏枝刚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就接到了导师的电话。
老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笑意:“有个去耶鲁交流的项目,为期两年,专门培养国际法人才,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夏枝握着手机站在玄关,窗外的阳光落在地板上,暖得像块融化的黄油。去国外深造,是她从高中起就藏在心底的梦,可真当机会摆在面前,她却突然犹豫了。
“我……我得想想。”她听见自己说。
当晚她就约了叶安安在老地方见。冰镇奶茶端上来时。
夏枝把导师的话告诉她,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猛地拍了下桌子。
“去啊!当然要去!”叶安安眼睛亮得惊人,“你忘了高三那年,你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写的梦想?你说要站在国际法庭上,为那些受委屈的人说话。耶鲁啊,那是离你梦想最近的地方!”
“可是……”夏枝搅着杯子里的珍珠,“两年呢。我怕……”
“怕什么?怕我忘了你?”叶安安伸手戳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奶茶的甜香,“我每周给你打视频电话,给你寄咱们这儿的辣条和鸭脖。
再说了,等你成了大律师,我就在国内当你的后盾,你在外面冲锋陷阵,我在这儿给你处理国内的案子,多好。”
她顿了顿,忽然握住夏枝的手,语气认真起来:“枝枝,你不是总说,法律是有温度的武器吗?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才能让这武器更锋利啊。”
晚风从奶茶店的窗户溜进来,吹起叶安安额前的碎发。
夏枝看着好友眼里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信任,心里那点犹豫突然就散了。是啊,有些风,注定要吹向更远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她给导师回了电话,声音轻快而坚定:“老师,我去。”
挂了电话,夏枝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刚爬上树梢,清辉洒满街道,远处传来行李箱滚轮划过地面的声音。
她想起高中教室窗外的那棵香樟树,想起查分那天的风铃,想起许年照片里的界碑,想起叶安安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成长就是这样,不断和熟悉的人和事告别,又在新的风景里,带着他们的期盼,一步步靠近心里的光。
她拿出手机,给叶安安发了条消息:“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看看海吧!”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雀跃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行字:“拉钩。我在这儿,等你带着全世界的风回来。”
夏枝笑着抬头,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好像已经带着远渡重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