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把六月初的热风切成一缕缕扔在课桌上。夏枝盯着模拟卷上的三角函数题，笔尖悬在半空。
"又想许年呢？"叶安安从窗户冒出来，"再看三角函数能替你解出来？"
晚自习的铃声像道休止符。叶安安拽着她往操场跑。
晚风掀起校服下摆，带着香樟树的味道扑在脸上。
跑道边的公告栏贴满了"沉着应考"的红色标语，几个男生在单杠上翻跟头，金属碰撞声脆得像玻璃珠子落地。
"你看三班的张昊，"叶安安突然停下，指着双杠那边，"听说他把错题本抄了三遍，现在走路都在背英语作文。"
夏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看见许年正站在篮球架下喝水。
他仰头时喉结滚动，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帆布鞋。
她猛地转身，后背撞在香樟树上，树皮的纹路硌得肩胛骨发麻。
"跑什么？"叶安安追上来，从口袋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他又不会吃了你。"
“嗯……”
最后两周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早读课的读书声里混着咖啡味，走廊里的倒计时牌每天被撕掉一页，露出底下新的数字。
夏枝的笔芯换得比翻书还勤，草稿纸上除了公式，偶尔会冒出"许年"两个字，写得又小又轻，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叶安安的课桌里永远有吃的。
早上是热乎的肉包，中午是冰镇西瓜，晚自习间隙会变戏法似的掏出辣条。
夏枝嚼着辣条刷题时，总能想起她在旁边碎碎念："等考完，咱们去重庆吃火锅，要特辣的，辣到流鼻涕的那种。"
"还要去洪崖洞，"夏枝抢话，笔尖在草稿纸边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吊脚楼，"听说晚上亮灯的时候，像《千与千寻》里的汤屋。"
"还要坐长江索道，"叶安安掰着手指头，"从江这边滑到那边，恐高的话可以抓着我......"
夏枝偶尔会想，要是永远不高考就好了，永远坐在这个教室里，听叶安安叽叽喳喳，连吊扇的声音都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高考前一天，教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夏枝抱着一摞课本往楼下走，撞见许年和他的同桌搬箱子。
习题册从箱子里掉出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像触到团火，两个人都猛地缩回手。
"谢......"许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夏枝抱着书转身就跑，课本砸在背上闷闷地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响，跑到楼梯拐角回头，只看见许年弯腰捡书的背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折成奇怪的形状，像只没展开翅膀的鸟。
考场的钟声敲响时，夏枝握着笔的手在抖。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她盯着作文题"这世界那么多人"，突然想起高一开学典礼，许年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她当时偷偷跟叶安安说："你看他，像不像漫画里的人？"
叶安安在隔壁考场。
考完最后一门，夏枝在教学楼前等她，看见穿着红色旗袍的家长们举着向日葵涌过来，像片移动的花海。
叶安安冲出来时，辫子都散了，扑进她怀里喊："解放啦！"
她们在人群里挤着往外走，校服被汗浸湿，贴在背上黏糊糊的。
夏枝回头望了一眼，没看见那个白衬衫的身影。风吹过空荡荡的操场，秋千还在轻轻晃，像谁刚离开。
毕业典礼那天，夏枝穿了条浅蓝色连衣裙。叶安安扎着高马尾，发尾别着只蝴蝶结，拉着她在签名墙前拍照。
"快看！"叶安安突然拽她，"许年在那边！"
夏枝的心跳漏了一拍。许年正被一群男生围着往校门口走，手里抱着个礼盒，大概是同学送的毕业礼物。
他好像瘦了点，白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风吹过时，她看见他脖子上挂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片小小的银杏叶。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叶安安碰碰她的胳膊。
夏枝摇摇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礼堂里传来《同桌的你》，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连衣裙的裙摆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去重庆的火车晃悠悠地穿过黑夜。叶安安在对面铺位上啃泡椒凤爪，手机里放着《剩下的盛夏》，歌词"蝉鸣是窗外"飘过来时，夏枝正望着窗外。
月光把田埂照得发白，像条长长的丝带，系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你看这个！"叶安安突然把手机怼过来，是班级群里的照片。
许年站在教室后排，手里举着"毕业快乐"的牌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夏枝把脸埋进枕头里。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像在数着什么，数着那些偷偷看他的午后，数着没发出去的消息，数着香樟树下没说出口的再见。
重庆的火锅果然很辣。夏枝吸着鼻涕往嘴里塞毛肚，辣得眼泪直流，却停不下来。洪崖洞的灯亮起来时，叶安安举着手机拍她，背景里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像童话里的城堡。
"你看！"叶安安指着长江索道，"像不像动画片里的缆车？"
夏枝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红色的缆车正从江面上滑过，像颗被风吹动的草莓糖。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她突然笑起来，眼泪和风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辣的还是别的。
回酒店的路上，叶安安踩着夜市的霓虹灯蹦蹦跳跳，手里拿着两串烤苕皮。
夏枝咬着苕皮，突然想起许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跟同学聚餐，还是在家里整理旧书？还是和姜栀在一块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妈妈的消息，掏出来却愣住——是许年的微信。
只有一张照片。是她忘在教室里的笔袋，放在他的课桌上，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毕业快乐。"
叶安安凑过来看，突然喊："他是不是......"
夏枝把手机塞进兜里，拉着她往前跑。
夜市的烟火气漫过来，混着烤串的香味和人群的笑声。她跑得飞快，好像要把整个夏天都甩在身后，又好像，是在朝着什么跑去。
前面的路亮堂堂的，像铺了满地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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