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淮海路134弄的铸铁大门前时,梅雨季的闷热空气里突然卷起一阵阴风。手机导航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屏幕上的地图开始扭曲,原本显示"思南公馆"的位置变成了血红色的"九章当铺"字样。
"温小姐,这栋老洋房可是法租界保护建筑。"中介小张擦着汗珠的纸巾染上铁门铜环的绿锈,"要不是业主急着出国,月租不可能才八千。"
指尖触到门把手的瞬间,铜制鸢尾花纹章突然渗出粘稠液体。我触电般缩回手,玫红色甲油上沾着沥青状的黑色物质,在七月烈日下蒸腾出腐烂海藻的气味。
小张的瞳孔猛地收缩:"您要不要再考虑下?上个月有个租客只住了三天就……"
"签合同吧。"我打断他的劝阻,目光死死盯着二楼飘窗。那面布满灰尘的雕花铜镜正闪过一抹月白色衣角,与母亲临终前攥着的旧照片里,那个站在当铺柜台后的男人衣着一模一样。
搬进老洋房的第一夜,阁楼传来持续不断的叩击声。
我握紧防狼喷雾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手机电筒照亮横梁上垂落的十二盏琉璃宫灯。那些本该积满蛛网的灯罩纤尘不染,每盏灯芯都漂浮着绿豆大小的幽蓝火苗。
"啪嗒——"
第三盏宫灯突然坠落,琉璃碎片中滚出一枚鎏金怀表。表盖内侧的"沈"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秒针正以倒计时的方式逆向旋转。当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链时,整面西墙的壁纸突然剥落,露出十二口排列成八卦阵的檀木箱。
最中央的箱盖上用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窝。箱锁是早已失传的九宫密码锁,青铜锁身布满暗红色手印。当我颤抖着输入母亲忌日时,锁芯发出婴儿啼哭般的金属摩擦声,箱盖轰然弹开。
阴丹士林蓝的旗袍像具竖立的尸体矗立在箱中。真丝面料上绣着上百只形态各异的眼睛,那些瞳孔随着我的呼吸频率转动。旗袍内衬缝着张泛黄的《申报》残页,1937年7月7日的社会新闻版用加粗黑体写着:
"九章当铺惨案后续:第十三位女尸身份成谜,随身玉佩刻有温氏族徽"
耳边突然响起玉器碰撞的脆响,那支别在旗袍立领上的白玉簪自动插进我发间。簪头的并蒂莲纹开始渗血,雌蕊处的血珠滴在后颈,烫出一串梵文咒印。
"温小姐,典当期限到了。"
低沉的男声从背后贴着耳垂响起时,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穿衣镜中浮现出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月白长衫领口别着同样的白玉簪。他右手握着的青铜钥匙串正在融化,沥青状液体滴落处,木地板长出暗红色的菌丝。
"沈...沈鹤生?"我难以置信地念出母亲日记里反复出现的名字。镜中人的怀表链突然穿透镜面缠住我的手腕,表盘玻璃映出十二个不同年代的场景——每个时空里都有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在当票上按下血手印。
阁楼窗户突然被狂风掀开,暴雨裹着槐花涌入房间。那些惨白的花瓣粘在旗袍上立刻变成眼睛形状的血痂,沈鹤生抬手扶正眼镜的动作让我如坠冰窟:他的右手小指缺失处,正和我母亲常年戴银指套的位置完全一致。
"寅时三刻要收利息了。"他的指尖划过镜面,裂纹中渗出混着金粉的鲜血,"这次选哪件抵押品?你的嗅觉,还是痛觉?"
衣柜门在此刻自动弹开,十二套不同年代的嫁衣无风自动。最新那件改良旗袍的腰封上,用金线绣着我的手机号码。当我想后退时,发现双脚已经陷入木地板——那些暗红菌丝正顺着脚踝向上攀爬,在皮肤表面形成当票格式的契约纹路。
"叮——"
怀表突然发出尖啸,逆向旋转的秒针停在23:59。沈鹤生的影像开始闪烁,他的月白长衫被鲜血浸透,身后浮现出熊熊燃烧的当铺门楼。无数燃烧的当票灰烬从镜中涌出,其中一张粘在我手背:
"立据人:温素卿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初七
质押物:长女爱情感知力
当期:九十九年
利息:魂魄三钱"
母亲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变成我身份证上的"温茵"二字。旗袍上的眼睛刺绣突然同时流泪,血泪在地板汇成河洛图。当我想尖叫时,喉咙里涌出大股槐花,每片花瓣上都印着沈鹤生缺失的小指。
浴室方向传来镜面碎裂的巨响。等我跌跌撞撞冲进去时,那面雕花铜镜的并蒂莲纹正在疯狂生长,藤蔓缠住淋浴喷头,绽放的花蕊中挤出颗布满血丝的眼球。莲蓬头突然喷出混着槐花瓣的血水,镜中浮现二十三个不同死亡场景的沈鹤生——上吊的、剖腹的、被绞进织布机的……
最右侧的镜面碎片里,穿白大褂的母亲正在产房签写当票。新生儿襁褓里塞着半枚翡翠玉佩,与沈鹤生怀表链上缺失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现在明白了吗?"所有镜中的沈鹤生同时开口,声音震得瓷砖裂缝里钻出蜈蚣状的血线,"你们温家女人,生来就是质押品。"
阁楼突然传来箱盖连续掀动的轰鸣。当我转身时,十二件旗袍像活物般顺着楼梯游下来,每件衣服的领口都伸出腐烂程度不同的手臂。那些挂着玉镯的枯骨食指,全都指向我心脏的位置。
手机在此刻收到中介小张的微信:"温小姐,有件事必须告诉您——134弄根本没有老洋房,那片空地1943年就被烧成灰烬了。"
暴雨中的落地窗映出骇人景象:本该是花园的位置矗立着焦黑的当铺门楼,残破的"九章典当"匾额下,二十三具女性骸骨正随着我的呼吸频率,缓缓抬起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