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玄的预言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沈愿安心湖里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他把自己关在石室的角落，三天没怎么说话。谢青玄就守在不远处，不催，不劝，只是沉默地陪着，偶尔添些柴火，或是把温好的灵泉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昆仑墟的雪似乎比往常更冷了，风穿过石缝的声音也带着呜咽，像在为这注定分离的命运哭泣。
第四天清晨，沈愿安终于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声音沙哑得厉害：“谢青玄，你告诉我，那预言……能不能改？”
谢青玄的眸色比玄冰更沉，他缓缓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边缘，那上面还放着那朵晶莹剔透的冰晶花。“天道轮回，自有定数。我虽为长生，却也无法逆命。”
“定数？”沈愿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所以我们这阵子的开心，算什么？是老天爷看你太孤独，施舍给你的一场梦吗？”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石床的边缘，疼得闷哼一声，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只是死死盯着谢青玄：“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从你说喜欢我，又刻意疏远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会离开了，是不是？”
谢青玄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否认。他确实在那晚预言中窥见了模糊的片段，只是那时还存有一丝侥幸，直到前些天，画面变得清晰——沈愿安穿过一道光门，回到了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脸上带着茫然，然后渐渐融入人海，眼底再无昆仑墟的影子。
“为什么不早说？”沈愿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我们能有以后，以为能陪你看三千年的冰晶花结果……”
“我怕。”谢青玄的声音很轻，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怕说了，你会立刻对我冷淡，怕这短暂的时光都留不住。”
长生者活了万古，什么风浪没见过？可在沈愿安面前，他第一次像个患得患失的少年，连坦诚的勇气都要一点点拼凑。
沈愿安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心里的愤怒忽然就泄了气。他何尝不明白这种心情？如果换作是他，知道注定要失去，大概也会想抓住最后一点温暖，哪怕知道是饮鸩止渴。
他蹲下身，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不想忘……”他哽咽着说，“我不想忘了这里的雪，忘了灵泉的味道，忘了你给我烤的雪鸟，忘了你教我吐纳时的样子……更不想忘了你。”
谢青玄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落在他的发顶。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而温暖，像他第一次在雪地里捡到这个闯入者时，对方湿漉漉的头发蹭过掌心的感觉。
“不会忘的。”谢青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哪怕天道想抹去，我也会帮你记着。”
沈愿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有用吗？我忘了，就等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用。”谢青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发生过，就是永恒。”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沈愿安心里的阴霾。他怔怔地看着谢青玄，看着那双沉淀了万古孤寂，此刻却盛满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哪怕真的会忘，哪怕只能陪他走一程，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至少，他们真切地拥有过彼此。
“那我们……”沈愿安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抖，“我们把剩下的日子，好好过，行不行？”
谢青玄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像是多了一道无形的裂痕，裂痕底下是对分离的恐惧，但裂痕之上，却生出了更坚韧的东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守。
沈愿安不再回避分离的话题，甚至会主动提起。
“谢青玄，你说我回去之后，会不会突然某天看到一片雪花，就想起昆仑墟的雪？”
“会。”谢青玄正在帮他打磨一块木头，想做个简单的木簪，“你对这里的雪，比谁都熟悉。”
“那我要是忘了你的名字怎么办？”
谢青玄放下刻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比之前送他的那块温玉更小些，上面只刻了一个“玄”字。“戴着这个，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沈愿安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玉佩的温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
他开始像记录日记一样，把每天发生的事都讲给谢青玄听，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灵泉边的雪融化了一小块，露出了下面的青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刚才看到两只雪鸟打架，一只把另一只的羽毛啄掉了好几根，笨死了。”“你教我的那个吐纳手势，我还是记不住第三个动作，你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谢青玄总是耐心地听着，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些琐碎的记忆，以后都会变成支撑他走过漫长岁月的光。
他也开始给沈愿安讲自己的过去。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故事，第一次有了倾诉的对象。
“我刚出生的时候，天地还未分明，到处都是混沌之气。我在昆仑墟的一块玄冰里睡了万载，醒来时，身边只有风雪。”
“曾经有个修士误闯进来，在这里住了五十年，他总说想修成仙，和我一样长生。可他终究没能熬过天劫，临走前，他说后悔了，说还没看够人间的春天。”
“三百年前，有只九尾狐来求我帮她渡劫，她说想成仙后去找她失散的爱人。后来她成功了，飞走的时候，回头朝我摇了摇尾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沈愿安静静地听着，原来谢青玄的孤独，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他伸手握住谢青玄的手，那双手修长、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以后你想说话了，就对着灵泉说，对着冰晶花说，我听得见的。”
谢青玄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很紧，像是要把他的温度刻进骨血里。“好。”
他们一起去了昆仑墟更深处的地方，那些谢青玄以前从未带他去过的秘境。
有一片湖，湖水是碧绿色的，里面游着没有眼睛的鱼，据说能听懂人的心声。沈愿安趴在湖边，对着湖水喊：“我喜欢谢青玄！很喜欢很喜欢！”湖水“咕嘟”冒了个泡，像是在回应他。
有一座山，山顶长着一棵弯弯曲曲的古树，树枝上挂着很多透明的冰灯，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响声。谢青玄说，那是上古神灵留下的，冰灯里封存着过往的记忆。沈愿安凑过去看，隐约看到灯里有两个人影在对坐喝茶，看不清面容，却觉得很温暖。
他们还在一处悬崖边，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极光。绿色的光带在夜空中舞动，像流动的绸缎，美得让人窒息。沈愿安靠在谢青玄怀里，看着极光，忽然说：“如果我回去了，看到的极光，会不会和这里的一样？”
“会的。”谢青玄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天地同辉，无论在哪里，看到的光都是一样的。”
沈愿安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他知道，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谢青玄偶尔会望着虚空发呆，眼神里的悲伤藏不住，他甚至能感觉到，谢青玄正在用自己的灵力，悄悄滋养他的身体，大概是想让他回去后，能更健康地生活。
他没有点破，只是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那天晚上，沈愿安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他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他摸了摸脖子，那里没有温玉，胸口也没有刻着“玄”字的玉佩。他想不起来自己在找什么，只是莫名地难过，眼泪不停地掉。
他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谢青玄立刻醒了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做噩梦了？”
沈愿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眶一热，猛地抱住他：“谢青玄，我不想走……”
谢青玄紧紧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
那一晚，他们谁都没睡，就那样抱着，直到天快亮。
天亮的时候，沈愿安忽然笑了，推开谢青玄，认真地说：“我们去摘野果吧，昨天看到西边山谷里的红果熟了，我想尝尝。”
谢青玄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点了点头：“好。”
他们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一前一后，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沈愿安哼着他那个世界的歌，调子轻快，谢青玄偶尔会问一句“这是什么歌”，他就笑着解释：“是讲两个好朋友，就算分开了，也会互相惦记的歌。”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冰晶花在石桌上静静绽放，仿佛也在为这最后的时光添一抹亮色。
沈愿安不知道离别的那天什么时候会来，但他知道，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会后悔来过这里，不会后悔遇见谢青玄，更不会后悔……爱上他。
而谢青玄，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里默念：愿安，哪怕只有片刻的相伴，于我而言，已是万古光阴里，最温暖的救赎。
哪怕注定要失去，他也会牢牢记住这份温暖，直到下一个轮回，或许……还能再见。
他抬手，轻轻拂去落在沈愿安肩头的雪花，指尖的温度，仿佛能融化昆仑墟所有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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